浓浓的药味儿一直弥漫在屋子里，颜礼靠在床榻上止不住地咳嗽，本就瘦削的一张脸，如今看起来，是更加的瘦骨嶙峋。
慕容珏在诊治之后，尽量开药，就连他也不敢保证颜礼的病能够完全被治好。
福伯将刚刚熬好的药端进屋子，刹那间，难闻的气味一下子覆盖之前的味道，更加刺鼻了。
颜一一直跪在床榻边侍候，双膝已经发麻，他也没说要起身，接过福伯手里的药，他自己率先尝了一口，发现实在是太苦。
“福伯，去拿些蜜饯来。”
颜礼却说道：“我这辈子什么苦没吃过，难道还怕区区的一碗药吗？”
接过药碗，微微吹凉，旋即一饮而尽，饶是吃惯了苦，还是忍不住紧皱眉头，这药真的是太苦。
“慕容神医，这药真的会有用吗？”颜一转过头问道。
而此时的慕容珏正在翻阅医书，他也想根治颜礼的这个病。
“说实话，我自己没多大的把握，用很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拖着！能拖多久是多久。”
颜礼倒是觉得没什么，对于生死，他早已看透。
生就是死，死就是生，不用太过纠结这二者。
“治不好就罢了，反正我也多活了这么些年。”
颜一就是不喜欢听这些话，“父亲，您不要对死亡这么无所谓，您要是不在了，颜家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大姐该怎么办？”
压在大姐身上的事情已经有太多，如果父亲再出事，大姐一定会觉得生无可恋的。
“哎……我欠了卿儿太多，如果当时我能够违抗皇命，不让她进宫为妃，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卿儿很累，但她从来都不跟我说，她总是怕我忧心。”颜礼的言辞间充满了愧疚。
福伯语重心长地说道：“当时你会让大小姐入宫为妃，也都是为了颜家，如果大小姐不入宫，先帝一定会降罪给颜家的！老奴懂这个道理，大小姐也自然懂，大小姐从来都不会觉得老爷您对她有所亏欠。”
想起为颜家付出得最多的卿儿，颜礼的面容就慢慢变得和蔼起来，“是啊，嫣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很体谅我，也很明白当时颜家的困境，可我始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慕容珏默默地放下医术，说道：“放心吧，有这么多人照顾太后，为太后分忧，太后一定会好好的。虽然太后肩上的责任很重，但关心太后的人也不少。”
颜礼点点头，“卿儿就要登基称帝了，那一天，我想亲自去看看，慕容神医……就拜托你了。”
慕容珏微笑颔首，“放心吧，我会让你亲眼看见的。颜家出了一个这么有出息的女儿，你可得去好好见证。”
“是啊，颜卿是我们颜家最有出息的人，看见她黄袍加身，登上帝位，我也死而无憾了。”
颜一将被子掩好，说道：“父亲，您一定要好好休息，按时喝药，到时候要以最好的面貌去见大姐，这样才能让大姐少些忧心。”
苍老的嗓音里充斥着些许的期待，“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也困了，你们都先出去吧。”
“嗯。”
大家陆陆续续地出去，唯独颜一还跪在床榻边，他紧紧握住颜礼的手，再次叮嘱道：“父亲，您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您千万要好起来，我不想看见大姐崩溃的样子，大姐才十九岁，她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也承受了太多太多……”
“你说的这些话……我何尝不知道？我也希望老天能够可怜可怜我，让我活得更久些。”眼下连神医慕容珏都没有找到根治的办法，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你出去吧，不用一直守着我，我想一个人安静地睡会儿。”
“父亲，您就让我守在这里吧，能时时刻刻看见您，我的心里也安稳些。”让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肯定是会彻夜难眠，因为他害怕父亲半夜会出什么事。
颜礼伸出瘦弱的手，摸了摸颜一的脑袋，“傻孩子，我不会有事的，你去好好休息，这些天你也太累了！你既要照顾我，又要忙着生意，长期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
“父亲，还是让我守在您身边吧。”
颜礼的态度很坚决，“不要惹我不高兴，你自己也去休息吧，休息一会儿再来守着也不迟。”
颜一迟疑了会儿，终归还是答应了。
碍于跪的时间太长，双膝早已麻木，这一刻，他根本不能打直身子，双手死死地撑在床边上，整个人突然就开始打颤。
这突然站起来，实在是太不舒服了。
颜礼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别再出什么事了，要是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时找慕容神医诊治。”
等这阵不舒服缓过去之后，颜一才点点头，脑袋晕晕沉沉的，抬步走路，简直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踉踉跄跄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转身说一句；“父亲，我等会儿再来看您。”
颜礼颔首，随即侧身闭眼，他也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尤其是在喝药之后，更困了。
刚走到回廊处，颜一就差点摔下台阶，幸好他眼疾手快地扶住旁边的柱子，喘了几口粗气，忍不住苦笑出声。
不知什么时候福伯出现在身后，“小公子，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不要太过劳累了，颜家还需要小公子您来撑下去，您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
如此熟悉的话语再次响起，颜一疲惫地说道：“我对父亲说这句话，福伯你又来对我说这句话，乍一感觉，颜家有点像是气数已尽……”
要是放在以前，福伯一定会责怪他说话不吉利，可如今事实就是如此。
好听的话又如何？不好听的话又如何？
该来的终究会来。
“不管怎么样，小公子和老爷一样都要保重身体，颜家缺了谁都不行。”
“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妇保你也是。”
再庞大的家族，也终究会有衰败的一天，只是不知道那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