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每次张念和轩王单独在书房中时气氛总是怪怪的,她总感觉自己低下头看书的时候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可当她用不易察觉的眼角余光去寻找这双眼睛时却又只能看到一双专心致志翻看密报的眼睛,久而久之,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臆想症,明明没有的事情就被她想成有了,万人迷轩王爷偷看他这个丑八怪男的?她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自恋了?都是被那个杨清传染的吧!
不过张念的臆想又不全是无稽之谈,轩王爷年过十九,在皇室中还没有娶亲的确是个异类,没有女生喜欢就算了,家里有个如花似玉还投怀送抱的美人他却无动于衷,不得不让人对他的性取向产生怀疑。
杨清的师父那边来消息了,她的毒在毒史上没有记载,所以没有现成的破解方法,杨清的师父阎见愁表示很开心,因为他有新的课题可以研究了,杨清一向不大正经,却为这件事伤上了脑筋,看到张念总一副“你快死了”的表情,春花表面上很平和,却经常暗地里抹眼泪,还偷偷骂杨清和轩王没人性,一个依旧花天酒地,一个总让她超负荷工作。只有张念自己最淡定,她每天按时吃药,一忙起来就忘了自己中了毒,唯一苦恼的就是不知道那苦不拉几的中药要喝到什么时候。
目前国家还比较太平,邻国自顾不暇,边境安稳,百姓泰安。皇帝老儿身体健康,精神良好,权力掌握得仅仅有条,有不轨心思的人只能暗地里做小动作,就像轩王爷,时机未到谁都不敢公然造反,整个朝廷也还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张念一有空就泡到刑部案卷室里,她最初向王沛申请进出案卷室的特权是为了寻找当年与李家有关的案件资料,光凭两个金刀卫的暗器她不敢断定杀害李家的凶手是谁,她需要更多的证据来推断当年事情发生的原因。
刑部案卷室相当于现代警察署的档案库,而且在这个时代,各个地方的大小案件也都需要到中央备案,所以这个案卷室存储了大兴国开国以来所有可以用笔记录下来的案件,丰富程度堪比国家图书馆。
她在涣县卷中找到了关于李家事件的记录,寥寥数笔交待了李家四口人的死是个意外,没有任何后续记载,若不是她自己本人就是这死去的四口人中的一口,她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几行字,李家的事情轻描淡写得让人心寒。
在京城卷中她也发现了一些案件中涉及李丞相,但李丞相在这些案件中基本上都是扮演一个中间人或者围观者的身份,就像现代农民伯伯的鸡被人偷了,刚好遇上走访民间的高级领导,领导体恤农民伯伯,直接自己掏腰包付了那只鸡的钱。这种事情本来都没有资格上案卷记录的,都是因为有领导路过才记录下来,与李丞相本身的利害关系不大,对于李家事件的参考价值约等于零。
当然她也发现了一些关于皇室中案件的记载,比如轩王爷的母亲欣妃,案卷中就有大量关于她使用妖法残害生灵的记录,写案件的人措辞严谨,思维清晰,逻辑强烈,连欣妃半夜幻化成狐狸生吃人血的事情都描写的宛如亲临,看得张念一个人都不敢在案卷室中待下去了,这人不去写玄幻小说真是可惜了。除此之外还有关于耶律瀚母亲茵妃的记载,她为人傲娇,手段很辣,因为毒害身边的宫女被皇帝打入冷宫,而后又杀死自己宫中所有太监宫女,残忍程度令人发指。
整个案卷室就像一个庞大的侦探悬疑小说库,张念自然明白这其中的许多案件水分很多,不可尽信,毕竟写案件的人会因为当时的局势以及自己的个人臆断改变案件原本的样子,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案件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案件的真相有待考证。
最近她正在追看一个叫做花三章的人撰写的开阳笔记,这本笔记记载的是开阳城赫赫有名的刑名师爷宋孝诚处理的各大案件,花三章很有写悬疑小说的天赋,伏笔转折高潮结局环环相扣,张念一看就是几个时辰,好几次因为看到太晚差点被案卷室的守卫给关在里面。
今天案卷室的守卫小白身体有些不舒服,要早早关门回家休息,张念正看到精彩之处,怎么也不肯走,小白跟她也比较熟络了,干脆把案卷室的钥匙给了她,叫她回去时锁好门明天再还给他。
张念求之不得,拿了钥匙继续埋头案卷中,她前世上学时都没这么认真过,小说果断比课本要有吸引力得多。
案卷室是密闭的,里面点着张念自带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辰,蜡烛刺啦一声燃尽了。安静黑暗的氛围让她不寒而栗,她摸黑将那本记录放回书架,心慌手抖之下,那本记录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摸索着捡起那本记录,案卷室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开门锁的声音。
是小白回来了吗?她刚准备叫喊,忽觉得不太对劲,为了防止有人乱闯,她将门从里面锁了,如果是小白他应该喊她开门才对,怎么会自己动手撬门锁?难道有人夜闯案卷室?
就在她思量的时候,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张念攀住书架一个翻身,将自己隐藏在屋梁上。
有人端着蜡烛走进案卷室,又是全身密封的黑衣人,为什么古代的人总喜欢模仿柯南里面凶手的造型?很酷么?
这人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不住翻阅书架上的案卷,他很小心,翻阅过的案卷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估计不是第一次来了,只是每次都将痕迹抹干净,才没有人发觉。
这人转到刚刚张念所待的地方,脚下踩到她没来得及捡的开阳笔记,出于好奇他弯腰去查看。突然手中蜡烛火焰无端乱晃,他心叫不好,躲避已然不及,只觉手腕剧痛,已被人按到地上,蜡烛脱手向前滚了几滚停在另一排书架前。
“是什么人?居然夜闯刑部案卷室。”张念没想到这人完全不会武功,出手重了点,疼得他哇哇大叫。
“小念?”那人居然叫她的小名。
“杨清?”张念扯掉他的头套,这小子不应该在怡红院花天酒地么,怎么会在这里。
“你快松手,我手快断了。”杨清哭喊。
“你怎么在这里,不说我就不松。”张念又加了把劲,杨清脸都疼得红了。
“你再不松手我就要疼晕过去了,到时候你还得把我扛回去,我没什么所谓,你个大姑娘扛个大老爷们,不合适。”
“想死吗?”张念猛地甩手,杨清一个趔趄趴到地上,呻吟了老半天才依着书架坐了起来。
“你每天那么晚回去,还骗我和春花说是出去找姑娘玩,我问你,你是不是每天都来这里。”张念怒目而视。
“姑奶奶,你别这么凶好不好。”杨清揉着自己被捏红了的手腕,“我勤奋好学,来这里看看书,不行么。”
“还嘴硬。”张念扬起拳头。
“别打我。”杨清护住自己的脸,“我来这里的目的跟你一样,想为自己的家人翻案。”
“你的家人?”张念收起拳头,她只知道杨清的父母是从京城流放到涣县的,却不知道他父母到底是什么人。
“是啊。”杨清白了她一眼,“只许你有家人不许我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念的态度软了下来,“你有什么难处应该跟我说的呀,干嘛躲躲藏藏的,还骗我们说你是出去喝花酒,害得春花老生你的气。”
“对不起啦。”杨清极不情愿地道歉,“我也不是有意瞒你们的,只是我们家的事真的不太好让外人知道。”
“外人?”张念狠掐了他一下,“你还把我们当外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个暴力女。”杨清跳了起来,“我要是跟你说我爹是个大贪官,私吞国税,克扣粮饷,鱼肉百姓,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你爹?”张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只道杨清是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居然有个大贪官爹,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是啊。”杨清黑着脸,“我那时还小,不懂事。我爹因为贪污被流放到涣县,其实他不做官也挺好,一家人和和睦睦地过一辈子,可是因为他被认为是贪官,即使是在远离京城的涣县也一样被百姓唾弃,他找不到活干,没办法养家,我娘和我爹是被活活饿死的。”杨清那双明亮的眼睛布满了泪水,“我不相信我爹是贪官,他那么和善,宁愿饿死都不去偷百姓的粮食,怎么可能做出私吞粮饷的事情。”
“你爹是杨乾?”张念在案卷中看过类似的案件,“在郭先尤一案中牵连最重的那个户部侍郎?”
“你知道?”杨清惊诧地看着她。
“我是半面仙,什么事情不知道?”张念掏出手绢递给他,“我看过那个案件,你爹贪污的事情的确值得怀疑,你想想,区区一个户部侍郎,上面还有领导管束,怎么也不可能贪污出那么多的数字。而且最后户部尚书还为他求情,可见他绝不是受了领导指示。但就他本人来说,怎么也没有贪污国税的动机啊,他要那么多钱也没用。”
“我也不相信,可是我找不到证据证明我爹是无罪的。”
“你爹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给你?”
杨清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我爹不肯我为他报仇,所以什么事都不告诉我,这张纸是他临死之前想要烧毁的,我趁他不注意抢救了半封,可惜烧的差不多,我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张念打开这残缺不全的纸,是一份私信,写信的人笔劲雄浑有力,字迹潇洒绝卓,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而且心气很高的人。这封信烧得只剩下开头几行字,写着“左相事发,帝意难测,恐受牵连,为顾大局,出此下策,杨公德才,不忍加罪,事结之后,必当重谢。计划已定,列于下方,望杨公……”
“你爹是给别人顶罪的。”张念脱口而出。
“我也猜到了,可是爹似乎对那人有意庇护,到死都不肯说出那人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