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要去见皇上,你这样被他看到了不好。”他声音很轻,气息吐在我脸上,惹得我鼻子一阵酸痒。
我点点头,对着他专注的眼神想,这就是我的丈夫,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
耶律文翔看到我先是愣了好几秒,然后不顾形象地跑下殿台,拍着耶律瀚的肩膀哈哈大笑。他说,怪不得朕给你介绍的女的你正眼都不瞧一下,原来你是相中了赫赫有名的半面仙啊。
我倾身行礼,却被耶律文翔一把托住,他拍拍我的手道:“朕听说你有孕在身,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我震惊地看向耶律瀚,我昨晚才知道自己有身孕,何以现在耶律文翔就知道了,猛地想起入宫之时他让我在殿中等了一小会儿,原是他先把消息走漏出去了,他是在告诉我,他愿意做这孩子的爹。
回去的路上,我说:“皇上对你很好。”
他靠在马车壁上,似是漫不经心地回答:“是,他对我很好,他是我堂兄。”
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耶律瀚和赵漠有很大的不一样,赵漠,绝不会因为彼此的血缘关系改变对一个人的态度,对他来说,利益是关系的根本,没有利益,即使是亲兄弟,也绝不留情。
我在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迎来异国他乡的第一场雪。
我坐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盯着一夜结冰的湖上飘下几朵枯叶。
这半年来,我一步都没有出永定王府。我有时在想,我这一辈子,可能都不愿再往外走一步了。
春花时常会带着小烨来看我,这是我唯一愿意露出笑容的时候。小烨很可爱,一见到我就会张开双臂要我抱,春花害怕我动胎气,我抱一会儿她就会将小烨抱走。
春花说,怀着孩子要多出去走动,对孩子有好处。我说,永定王府这么大,还不够我走的吗?春花不与我争辩,看我的眼神带着些别样的伤感。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想,春花今天多半是不会来了,雪大,路不好走。
照顾我的丫鬟小月给屋里的火炉换了炭,将我面前的窗户掩起半扇,她说,外面冷,夫人想看雪也要考虑下肚子里的孩子。
我站起身准备移个地方继续看雪,耶律瀚推门进来了。
他黑色的披风上盖了白白的一层薄雪,我走过去替他脱下披风。
“怎么,又不听小月的话随便开窗户吗?”他关上另一扇窗户,虽是责备的话却让人听着很舒服。
“只是看一下雪,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瞟了小月一眼,她识相地走出屋。
“冻着了怎么办?大人冻着了肚子里的孩子会受影响的。”他握住我的手试了试温度,略带愠怒道:“你看,手这么冰,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这么不让人省心。”
“我没事。”我颇为不自在地抽出手。
这六个月来,耶律瀚对我的照顾堪称无微不至,不管是饮食还是生活,他都亲力亲为,为我以及我肚子里的孩子提供最好的照顾。他从不提这孩子不是他的的只言片语,即使是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与在人前一样对我好。每晚,他都会回来与我共睡一屋,只是他从不碰我。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如此恩爱的一对,而我,对他的愧疚却是一天比一天多。
“你早点休息,我还要出去一趟。”他喝了口茶,重新穿上披风。
“又是你师父吗?”我腆着肚子帮他系好衣带,担忧道:“如果你不想那么做,不要勉强。”
“如果真能按照我的想法来,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他突然俯身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柔声道:“小念,只要你在我身后,即使遍体鳞伤,我也会往前走。”
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最温柔的一面,他不告诉我他的事情,怕我担心。其实我知道,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正做着令自己十分为难痛苦的事情。他虽不愿意,但同在皇室,他和赵漠一样,面对着亲情和权力的抉择。
他不忍心背叛耶律文翔,但他违背不了他师父的命令。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为自己找第三个选择,但他还是不得不做自己最不愿意的事情。
我知道,我是耶律瀚的弱点,是他师父要挟他的工具。
耶律瀚出门后不久,天就黑了,我没再开窗看雪,随便翻了本书出来打发时间,我想等耶律瀚回来再睡,这一夜,他需要我的守候。
我虽然怀着孕,反应有些迟钝,耳朵还灵敏的很。隐隐听到屋顶有异声,我紧握住鞭子。难道说耶律瀚的事情有变故,有人要对我下手?
窗户外面闯进一个黑衣人,我先发制人一鞭子朝他挥去,他身手灵敏地躲开。我本想等他过来用春花给我的迷药把他迷晕,这是春花给我的防身必备。谁知小月碰巧进屋给我换炭,那人一个转身便将小月打晕在地。
我想,完了,小月要是被他当成人质,我可就不能随便用迷药了,要是不能一下把他迷晕,小月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将小月当成人质,而是摘下自己的头巾,是个漂亮的姑娘,我想,难道是耶律瀚在外面找的女人,来找我这个原配干架来了?那她就没有必要了,我跟耶律瀚可什么都没有……
那姑娘神情复杂地朝我走来,我想,既然是耶律瀚找的女人,那我就不能随便得罪,说不定哪天就成了我的妹妹,于是我朝她笑道:“姑娘,姐姐我……”
我话还未说完,那姑娘一把抓住我的手,随即是声泪俱下的哭喊:“小念姐姐,你怎么会嫁给别人,你为什么没有嫁给六哥,你说话不算数。”
我抽了一口气,瞪着眼前的人不知说什么好,小九那丫头,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我好不容易将她的情绪安抚下来,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她是跟着李景长来的,她说她看到黄秋珊就来气,都是她抢走我的赵漠她的六哥,她不想看到她,所以她跟着李景长出宫了。
我笑着安慰她,我说,你六哥先说话不算数我才说话不算数的,如果他没忘了我,如果他记得他答应过我三年不娶的承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别人的。
小九含着眼泪道:“六哥是吃了忘情散才忘了你啊。”
我全身一震。
小九道:“忘情散只会让人忘了自己的情,六哥为什么只忘了你,因为他只爱你一个人啊。”
我的手心冰凉,埋藏在心底半年的情绪伴随着肚子轻微的痛一涌而出。
小九没察觉到我的反应,继续道:“六哥虽然忘了你,但我看得出来,他还爱你。你在宫里住的院子里有一株木棉花,他将它照顾得异常好,你知道的,木棉花没法在我们那里生存,可是它硬是被六哥照顾得开了花。还有你还给他的玉佩,黄秋珊多次想用其他东西替换掉,他始终不肯,他说,他一看到那块玉佩,心里就没来由的难过,他好像对这个玉佩有特别的感情。还有,他说他晚上经常做梦,梦到一个只露出半张脸的女子,他很想追上去看清她的容貌,但每次都差那么一点。他上次出征回去,他说他见到了他梦中的那个人,只是,他又失去了她……”
“不要再说了。”我痛得大叫,不知是心痛还是肚子痛,总之是痛得撕心裂肺,满头大汗。
“小念姐。”小九被我下身流出的鲜血吓傻了眼。
“我……我……”我想说我快生了,肚子却疼得说不出一句话。
所幸刚刚被打晕的小月及时醒过来,一看我的样子就扯开嗓门喊夫人快生了,我这才不至于一尸两命。
稳婆和大夫是一早就在府中备好的,我被小月搬上床之后,身边就被一群人围过来。
我听到小月交待他们说,王爷不在家,你们千万要保夫人平安,若是王爷回来发现夫人有一丝的差池,你们全都得掉脑袋。
我想,小月也太凶了。
我知道生孩子会很痛,但没想到会这么痛,稳婆一直叫我用力,我觉得我已经用尽了全力,肚子里的孩子连跟毛都没见着。
我听见大夫说,夫人这样子,恐怕要难产。
我想,我身子骨一直都不错,怎么就难产了,你们这些人也太不负责了,我已经尽力了,你们能不能也尽力一点?
一直吓得在外围围观的小九猛地扑到床边,她握住我的手,附在我耳边轻轻道:“你在成婚前一天晚上抱小烨,结果小烨拉了一夜肚子。春花姐姐说只有怀孕的女人抱哺乳期的孩子才会使孩子出现不良反应,那一夜只有你抱了小烨,所以你在成婚前就怀孕了。而你在成婚前一直没有跟耶律瀚同房,这孩子,是六哥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小九这个小姑娘如何在这么危急的时刻分析出这么有逻辑的一段话,但这段话确实是一剂强药,已经精疲力竭的我瞬间充上电,不由自主地大喊一声“赵漠”,下身一痛,稳婆开心地对周围人说,孩子的头出来了。
我生了个女儿,因为生在下雪天,我给她取名叫小雪。
该散的人都散了,小九留在房间里。
“小念姐,你还爱六哥的,跟我回去好不好?”她抱着小雪,对我道:“这孩子长得跟六哥好像的。”
“我已经嫁人了,我跟你六哥,不可能了。”我想,小九真是不懂事,我现在刚生孩子,即使愿意跟她回去,如何受得了长途跋涉?
“可是你不爱你的丈夫啊。”小九不解道:“你爱的是六哥,你刚刚生孩子喊的都是六哥的名字,况且六哥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留他一个人?”
“我跟你六哥的事没那么简单。”我经历了那么多事,也看透了不少,即使赵漠真的还爱我,即使我没有嫁人,我也不愿意回去的。他已经娶了黄秋珊,后宫的争斗我是亲身经历过的,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那些你争我夺,我没精力也没兴趣参与。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小九愤怒地看我。
“我这不是狠心……”我还想解释,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朝小九道:“你把孩子给我。”
不出意料,小九倒退两步,将小雪紧紧抱在怀里。她说:“这是六哥的孩子,你不跟我回去,我也不能让她不认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