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其中一个壮汉咧嘴不语，另一人想跑却又不敢迈步子，形象非常狼狈。
德朗将地上的手枪捡起来。卸下弹匣，丢还给两人，“你们走吧！找错人了，跟着我们没用。”
蓝衣壮汉停了一下，道，“你到底是谁？”
“你们回去，告诉赖雨农，跟错人了。”
蓝衣壮汉看了看德朗，转身离去。
三人在洞中又呆了一会，待那二人走远，正准备步出溶洞，突然脚下隆隆声响，突出水面的石墩纷纷陷落，还没等他们反映过来，人已经站在水里了。
放眼望向洞口，却见露出的石滩不知为什么已经全数被水覆盖，好像是江水倒灌进洞里来了一样。
“不好！”白夫人说着，就近拉着德朗将丢到钟乳石石柱上面。月光却来不及跃出水面，只见刚才如伞状飘浮的水母，蜂拥而至，在她脚下围堵，“有毒！”只听一声惊呼，月光便直直地朝水中倒去。
正在这时，一双结实的手臂将她托住。
“德朗！背着月光往外走！”白夫人在露出水面的钟乳石上借力一蹬，飞身朝洞口而去。
德朗来不及答应，感觉脚下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往水里扯，一个趔趄摔进水中。四肢黏糊糊的，他奋力将月光举过头顶，这时江水已经漫到了下巴。
他自小在长江边长大，熟知水性，如果此时就他一人，当然不在话下，可是月光在他头顶动弹不得，他心中只是一个想法，把月光送到洞口，出了这洞就安全了。凭着一股蛮力，他单手摸索着旁边的石头，艰难地朝洞口游去，那股下扯的力量越来越大，在几乎支持不住的时候，耳边传来白夫人的声音，“递给我！”德朗凭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月光向着声音来处一扔，整个身体便被拉回水底。
“啊！”
慌乱中大股水流朝德朗的口鼻灌了进去。他屏住呼吸，调整姿势，黑暗中眼睛空无一物，只是感觉全身敷满鼻涕一样滑滑的东西，令他呼吸不畅，手脚迟缓。
他好不容易拔开敷贴在脸上的东西，感觉好像手腕粗的触手缠在腰身四肢上，越缠越紧，一阵恐惧和不可思议涌来，“难道，这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桃花水母吗？”
身上的那触手一边紧紧裹住他的腰身，一些竟然要从他身上耳朵、鼻子钻进去。一只触手搭在他肩背，那正是离娘新生的地方，那片皮肉柔软，触角正使力顶进去，突然像触电般弹开。身上的裹挟一下松弛不少，往里钻的触角也纷纷退出来。
脚下的水流不知道要把他带向何方，他费力地划动四肢，顺着水流漂去，在水下不知憋了多久，一股腥味滑倒嘴里，内出血，再憋就没命了。他奋力将头伸出水面，“砰”地一下，竟然触到石壁上，立刻鼓起一个大包。
德朗脑中一阵绝望，四肢百骸都要虚脱了，心想今日就死在水里，只是不知月光怎么样了。
迷迷糊糊中，眼前浮现月光娇嗔的脸，忽而又是母亲雨薇在对他说，“答应妈妈，你要去活下去！”
他甩甩头，心中明白自己已经出现幻觉，可是身体剥离不受控制。黑暗中腰间一紧，好像被人往上托举着，一阵凉风扑来，头已露出水面。
呼吸！呼吸！大口地呼吸！
这一换气间，如同枯枝萌芽，气力一点点地回到体内，他双手攀附在水中的一根石柱上，身下仍旧是湍急的水流。这一处应该是地下河的空隙，只是不知上面有多高。
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朦胧中有一丝萤光，脸上还有被触碰的感觉。德朗高声叫到，“德邦，是你么？”
脸上又被轻碰两下，德朗喜极，声音几乎哽咽，“德邦，你怎么会这样？你一直在翡翠珠里面吗？”
这时，德朗慢慢能够看清周围，借着那丝萤光，德邦似有若无的面庞出现在德朗眼前。他眨着双眼，手指着右前方，德朗望去，一块黯黑凸起，可能是一个平台，只是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
他脚下试了试，找到了支撑点，放开双手躬身一跃，手指扣在凸起的岩壁，用力翻身倒在平台之上。
心中绷紧的神经刚一松懈，四肢百骸的酸痛就几乎将他吞噬。
他喘着粗气，发现身上还缠绕着黏糊糊的水母的身体，那水母离开水面，就失去了生机。德朗一点一点地将那东西清理干净，德邦也很乖巧地他身边帮着把水母扯开丢进水里。
待整理完毕，德朗双手撑地靠在石壁上，全身虚脱，他伸手去想把德邦搂在身边，可是没有触觉，手直接从他身体里穿出。
德邦靠过来，仰着头一脸崇拜地望着德朗。
“德邦，这么多年你都一直在的吗？我多少年没有见到你啦！我没有做梦吧？你怎么出来的？是薇薇姐把你安置在翡翠珠子里的吗？”
德邦点点头，笑容满面地看着德朗。
“原来你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们。”德朗闭上眼睛，一行泪水静静地滴落在胸前。“那一年，要不是我，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应该比德馨还高了。你，你……”德朗有些说不下去，回忆的痛苦让他忍不住蜷身在地，“这一次又是你救了我。大哥能为你做什么啊！”
德邦用手指拂去德朗的眼泪，对着他使劲地摇头，圆眼睛里全是笑意。
德朗看着兄弟的笑容，胸中一暖，朗声道：“那好！老天一定要戏耍德朗，我也不会怕的！世上除死无大事，我们兄弟既然重逢，就一起想办法离开这鬼地方！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
德邦听他说完，直指水下，德朗问，“要再下去吗？”
德邦点点头。
“好，你等下！”德朗说完，盘腿而坐。闭上眼睛缓缓运行一轮小周天，待胸中真气充盈，便起身跃入水中，德邦也随即化作青烟钻进翡翠珠。
没有那只巨型水母敷身，德朗这回行动迅捷了不少，不知在水下憋了多久，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哗啦一下仿佛被冲下另一个水道。肚腹之中翻江倒海一般，他便浮出水面来。眼前一片汪洋，巨浪一个接一个打来，不远处竟有好几艘大船航行。
“原来被冲到长江里了。”德朗心中明了。脑中浑浑噩噩，他手忙脚乱间，顺势抓着一物，昏迷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漫天嘈杂，屁股被踢了一脚，“嗯啊！”他忍不住哼出声，全身像要折断样的痛苦。
“没死呐，还没死！”
“背时崽儿（倒霉孩子）哦！咋闯到鬼了嘛！”
“丢后山上白骨塔祭灵，要是过了今晚他还死不了，说明稟君爷爷不收他，明天早上再带他回来。”
“宋纤头儿，不得行！这个人我要了！是我给他指的那个洞，我保了他！”
德朗迷迷糊糊中听到争吵的声音，似乎是要把他丢到山上去。他心中着急，却一动不能动，喉头里如炭塞着。不一会儿又陷入黑暗中没有知觉。
半夜被冷风吹醒，四周漆黑一片。他起身坐直，长吐呼吸，缓缓运行了一周气息，勉强压下疼痛。环眼四望，他竟真被扔在半山腰的一处石塔边上，从下望去，还隐约可看见葫芦状城墙的影子。
这石塔高约一丈，里面恶臭难闻，还有烧过纸钱的气息。他缓缓爬到风口上方的石凹下，避过那些难闻的气息，只等挨过一夜，便可起身离开。
这时远远过来几个人影，他俯身埋头，只露两只眼睛出去。那都是些头上包布的纤夫汉子，前后四人，边走边吵。他们语速很快，又讲本地话，德朗连蒙带猜勉强听了个大概。
这长江之上自古就有船帮，他们把关航运，组织完善，有严格的帮规、帮会标志与等级，船帮上层基本上都是四川袍哥会的重要成员。所谓帮内有帮，这一带的船工、纤夫统归川楚八帮。为了争夺地盘，帮内各派常有流血事件发生。
听他们争吵，似乎有人给钱制造一起撞船事故，但宋纤头不同意。于是这四人就悄悄收了钱，自己做，哪知道船翻纤绳断，拉纤的纤夫让崩断的纤绳给勒掉了脑死了。这几人便相互推诿，争吵到这里来了。
德朗正专注听他们说话，忽觉身后风声一起，他毫不犹豫地抬腿一脚踢出去。月色下，那人竟是白天给他酒喝的矮个汉子。
就那么刹那之间，德朗的脚尖就停在汉子的下巴前。那汉子双目圆瞪，缓缓移开脖颈，趴到德朗身边来，摸着他后背，脸露笑容。
德朗做个手势，两人并身而卧，看着那四个纤夫争吵。
“咦？那个背时娃儿（倒霉孩子）呢？未必硬是让禀君爷爷给收了哟？”一个纤夫围着石塔寻了一圈。“那崽儿死了，宋纤头儿才相信他兄弟是禀君爷爷要的人，才能交差。要不他会一直查下去，迟早查到你头上来！”
“宋纤头儿从不给英国人办事，你收了太古洋行的钱，又弄死了他兄弟。他那关过不了，我们四个一个比一个死的惨。”
德朗感觉身边的矮个汉子双拳紧握，双目冒血，似乎比他此刻还痛苦，不禁转头看了看他。
“那艘船翻了，太古洋行的人到底给的多少钱？老四，你要对得起我们几个噢？”另一纤夫嚷道。
“光靠我们四个桡夫子能把船弄翻哇？太古行找的人多了，宋纤头儿不接这活儿，我接了，耽了风险，你们要信我就把钱拿好，嘴闭紧。不信我，你就把钱吐出来，去纤头儿那告我去！”
另外三人不做声了。纷纷在近处寻找。
矮个汉子趁他们走远，悄声问德朗道，“你还扛得住不？”
德朗点点头。
“好。”矮个汉子说着，飞身出去，一拳就打在最后面那个纤夫的脑袋上，只听他哼了一声便倒身在地。
其他三人听到响动，转过身来，把矮个汉子围在中间。
“田板凳，老子知道是你把那个崽儿藏起来了。你收你的人走，我收我的人走，明天什么都不说行不？”那个叫老四的纤夫对矮个汉子说道。
“放屁！就是要你们到宋纤头儿跟前说！”被称为田板凳的矮个汉子低声怒吼。
说话间，那三人已是乱拳打来，田板凳虽然强悍，几轮下来，渐落下风。
德朗在凹坑里看得清楚，地上被打晕的纤夫摇晃着起身，从裤腰里掏出一把尖刀来，挥手扎向前去。
德朗跃身而起，一脚踢在他手腕之上，双掌一轮，肘抵下颌，便解决一个。战圈里的另外三个纤夫，还没来得及做出防御动作，就听耳边风声，一个个拳头不知怎么就朝着自己脑袋砸来，三人顿时灰头土脸的滚在一旁，跌跌撞撞的站不起来。
田板凳用神奇的眼光看了德朗一眼，却见他牙关紧咬，脸色灰白。
“老四，你们跑不掉了，跟我回去。说不定宋纤头会饶了你。”从田板凳的话语中，老四感觉有些发毛，尽管他以四敌二，但面对田板凳身边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他心生惧意。收了外国人的钱，弄死了自己人，在整个川楚八帮，他们是没有出路了。
“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田板凳你肯跟帮主保下我老婆娃娃，老四就跟你回去。”
田板凳点头答应。德朗跟随几人下山，只见眼前灯光闪烁，他便一头栽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德朗觉得自己睡在船上，身下一荡一荡地，眼前一个白乎乎的身影。
“德朗！”是白夫人！
这一声呼唤如同天籁之音。德朗长吐一息，那身影慢慢清晰，正是白夫人。
“月光呢？”德朗四下一望，自己身在一条小船之上。
“我在这里。”月光笑嘻嘻地凑上前来，“你没事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