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他怀中放声哭泣，“我不抛弃你，你自己也不要抛弃自己啊！这是你唯一能活着的机会你会不知道！巴布儿告诉我，他们夔越族人因为祖先的一句话，就牺牲万代人的幸福，与世隔绝，守护这株灵芝草。既然它对你有用，为什么不用了它，打开夔越结界，让他们的族人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不对吗？巫云自己是万年不灭的灵体，她才是私心，要世代夔越人与她为伴！”
“不是的，不是……”德朗将月光越抱越紧，“绝不是这样，你相信我。”
“可是，那天你不是也说巫云为了自己的私心，要挟于你，要德邦留在她身边吗？”月光挣扎着，想挣脱德朗的怀抱。
“不是那样……”德朗皱着眉头，倔强地不放开。此刻除了拥抱着月光，任何言语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是求生的欲望，让月光蒙蔽了双眼，德朗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只得喃喃问道，“如果那样活着，我便生不如死，你不愿懂我吗？”
月光不懂，可是她不再忤逆德朗的心意。慢慢冷静下来，心中思量道，“既然你不愿意，我就跟你一起赴死吧。”
这么一想，便放弃挣扎，在他怀中僵硬地说道，“我们走吧，小臭虫还要找巫云。”
德朗看她幡然转变，不禁松开双手，欲言又止。
那日在石墓中，月光说她希望两个人共赴轮回，让德朗觉得万万世世再也没有任何人比月光更值得他爱，月光只是想让这份爱还能缠绵不绝罢了。
德朗跟随她在洞窟的水潭边找到文烨。
文烨转过身来，看看眼前二人，唇角微弯，“你们……说完了吧？”
月光冷眼看了文烨一眼，如果眼光是刀，足以让他千疮百孔。
“从这里下去，便是圣泉水潭了。”
德朗忽然不解，“今天我们这般折腾，怎么就没有人发觉呢？前两次可是还在山中石屋的时候，巫云就已经知道了。”
“她认为有那个石眼大阵法，任何人都不可能闯进来。”文烨身形笔直，朝德朗笑笑，说话的口气，还真有点像有些修为的人了。
“但愿吧。”德朗皱着眉头，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三个人从水潭中出来。整个夔越结界还是如上次来那般静谧美丽。隆隆的瀑布飞流直下，散发着濛濛雾霭，山峦叠翠，无不透露着出尘的仙气。
“我们朝那边走。”德朗带路，朝村寨走去。
月朗风清，天边明镜高悬。
三个人大摇大摆地在这夔越人的地界走动，不大一会儿，湿淋淋的衣服半数干了。走了大半宿，竟无一人前来过问，不太寻常。
实在是累极了，又冷又饿，三个人便就着衣服躺在村寨的屋檐下睡着了。
文烨第一个醒来，天色大亮。
晨曦中，一个人面对着他们坐在一根长凳上面，一动不动地。
阳光从他的头顶照射下来，影子拖得老长，看不清表情和脸面。
文烨一边盯着他，一边用手戳了戳旁边的德朗。他“嗯哼”一声，紧跟着月光也睁开了眼睛。
“巴农！”德朗撑起双手，认出眼前便是跟巫云上山间石屋的那个年轻人。
“哼。”只听的一声轻哼，看不清他的表情。“德朗大哥，我敬仰你是个英雄，却不想也会跟着她一而再地闯我夔越结界。”
巴农并未动怒，淡淡的一句话，让德朗觉得汗颜。
“这位文烨哥哥，他与圣姑是旧识。想冒死一见，我们……”德朗语塞，眉头都快拧断了，一边费力地咽了口水，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便闯进来，让人感觉夔越结界太儿戏了。
月光这时站起来，问道，“圣姑呢？”
巴农傲然而立，“圣姑有更重要的事情，让我送你们出去。”他顿了许久，咬牙道，“这是最后一次，下回我直接将你们杀了，绝不让圣姑知道。”他的脸上笼罩着晨光，眼眸中透露出腾腾杀气。
“巴农，你帮我们一个忙吧，文烨大哥冒这么大的风险进来，有重要的事要见见圣姑。”德朗双眼平视巴农，“我，也想再见德邦一面。”
听到德邦，巴农的脸色缓和下来，他说，“德邦弟弟已经进了怨灵寒冰阵中，姑姑要守他几日。你们是见不到了，有什么话要当面说的，跟我来吧。”
德朗看看文烨，示意他跟上去。
三人随着巴农从村寨后的一道山梁转出，眼前一片水域，一支小船停在岸边。
三人跳上船去，巴农摇橹，穿过一个接一个的溶洞，在一处滴着一片水汽的山崖边停下来。他站在船头，对着文烨说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跟圣姑讲就好，她能听到。”
文烨顿时愕然，盯着巴农半晌，一副你别耍我的表情。
德朗却抬头凝望着着片山脊。从上面滴下的水形成一道帘子，里面深不可测，但是那股寒气他却分外熟悉。当日在石墓中，每时每刻都或坐或卧于寒石上面，冰冷麻木的寒意，刀削剔骨的痛苦，让他至今都比平常怕冷。
难道这里也有怨灵存在吗？跟石墓中镇压的怨灵有什么关联呢？
那天他从石墓中出来，在神女峰前找到巫云和德邦，讲好德邦可以开始修肉身了，没想到会是在这里。
正想着，忽听文烨的声音响起，“巫云，你出来！”
声音不大，可是蕴含着文烨这几年的全部修为，几个字徐徐递出，深入洞穴中去，还有隆隆回音。
不一会传来一声叹息，巫云糯米般的柔声传来，“傻子，你我缘分已断，回去吧！”
巫云居然称呼文烨为“傻子”，月光斜睨着文烨，觉得似乎开始有趣起来。
“不！”文烨终于等来巫云的回答，他胸口起伏，控制着全部的情感。他历尽艰难得来的回答，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任性起来，“你看看我吧，我已经长大了。”
“巫云感激你当年舍命相救，只是这夔越结界不是你该闯的地方。欠武当玄武派的人情，我会向李掌门还的，你回去吧。”
“我不是来跟你讨人情！”文烨忽然哽咽起来，“让我见你一面。我这便回武当，从今往后不做他想。”
水帘后面一阵寂静，水滴滴答答地流着，雾气裹挟寒意四处漫延。
不一会儿，巴农似乎得到什么指示，拉着文烨轻轻一跃，钻进水帘中不见了。
月光和德朗留在船上，她不由自主地拉着德朗的手，只觉得冰凉刺骨。
“怎么这么冷？”
“里面有怨灵。”德朗道，“我打开经脉汲取过怨灵的能量，会比平常人敏感些。”说着朝月光微微一笑，“你的手暖和，这么握着吧，很舒服。”
月光一听，便将手心搓热，紧紧贴着他的腰。
德朗被月光拥着，笑道，“不会把我捂化了吧。”
正说着，文烨从水帘中出来，此刻他神情肃穆，身板挺直，眼眸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一种忽然成熟的姿态出现，让月光颇为好奇。
“我们出去吧。”文烨对旁边的巴农说道。
“不是还要见德邦吗？”月光看着德朗问。
“不用了。”德朗微笑着说，“德邦很好。”
巴农跳上船头，缓缓摇橹准备离去。
水帘里却又传来巫云的声音，飘飘渺渺，字字清晰。
“德朗，务必记得石眼大阵，用易术之理反推破解之法。”
德朗回应，心中却无比骇然，那石眼大阵何其精妙，如何反推。待要再回头询问，见巴农向他摇摇头，“圣姑已经沉眠，这句话是之前就留下，带我转达于你。”
月光转头问文烨道，“你不是见到圣姑了吗？”
文烨只是点点头，并不想多说一句。问起她交予霓裳的翡翠玉镯，巴农却不知。
月光心中大恸，巴农将他们带至神女峰前，月光却执意留下，等待巫云醒来。
“德朗，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里等圣姑。三日后，如果圣姑未醒，我自己回来！”
德朗皱着眉，抿嘴看着神女峰前屹立不动的月光，眸子里闪过一丝隐忍，再看却如同浓墨，连风也化不开，吹不散。
他拽着文烨，两个人结伴离去……
下山的路上能碰到三三两两的头挽发髻的道人，文烨总是忍不住回头久望。“不知道如今武当山怎么样了，还有师傅，唉……”
德朗看他魂不守舍，问到，“你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
文烨立刻象个孩童，讲他从小便入山门跟随师傅，情同父子。武当山玄武一脉江湖地位多高。武当金顶的日出多么玄妙。
德朗一路微笑着听他絮叨，直到走回山间石屋。
看到白夫人，便向她讲起这两日的经历，问她是否知晓石眼大阵法的来历。婉裴沉思良久，却不得而知。
德朗忽然想起，径直上前，带她看日前地上留下的裂缝。
当日他们三人均是被这裂缝吸引，跌落山崖。问过文烨，不是他搞出的名堂。“那么是谁呢？”
他们相视一望，立刻想到寒石书案下镇压的怨灵。
“你在下面4年之多，都没有什么发现吗？”德朗问文烨。
文烨摇头，当年他被巫云打下山崖的时候才16岁，身负重伤，孤苦无依。好不容易存活下来，在书库中学习道法也不过近两三年的事情。
“寒石下面怨气极深，还布置有大阵法。这里是巫云的地盘，多半是夔越人的布置吧。”白夫人道，“经过千年，沧海桑田，地脉运动出现裂缝也属正常，只是不知道巫云可知晓这里的动静。”
到了晚上，月光仍没有回来。文烨走走停停，望着天边的一丝月色说道，“难道她就在那里一直等着？万一圣姑不来呢？”
德朗正闭目练功，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头顶缓缓萦绕雾气，身上湿汗淋淋。一圈下来，他吐气起身，白夫人已经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件蝉翼薄衣。
“儿子，这套衬袍上面印有从你身上来的贝叶经文，为娘觉得还是给你比较合适。”
那衬袍丝质白皙柔软，织法细密精致，如牛奶般溢动，只见当日从他身上印上去的经文还清晰可见，散发着蒙蒙金光。德朗接过，谢谢娘亲。
文烨上来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羡慕不已。
翌日清晨，霞光万丈，刺破云曦，天边的朝霞如七色锦缎般绚烂。
德朗起身，耳边又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箫声。他心头一跳，只见文烨也窜出门来，“白夫人不见了，走！”
二人并肩跃起，朝山后奔去。
秋日的大巫山，漫山遍野的红色、白色、金色点缀。尤其乌桕红叶张张红艳绝伦，片片金黄诱人，在阳光下如跳动的火苗，神奇而典雅。
循着箫声，踏坡跨河，转了几道弯。德朗骤停，抚着胸口道，“小臭虫，我不能再往前走了，你自己小心些，别离得太近！”
文烨正待答应，箫声却停止了。
他们便又绕过山梁，看见谷底一片浅河滩，潺潺溪水从中间流过。河滩边的一块巨石上，生长着一棵巨大乌桕树，高约两丈，树干苍老，枝形诡秘，朦朦胧胧的云雾萦绕枝头，树下站着一个鸦青衣服的老妪，负手握着一根碧色的玉箫。
两人俯卧在草丛里，居高临下观察。文烨伸手挡住德朗的眼睛，对他摇摇头，德朗即刻会意。炁场充沛的人，感知身边所有物质，可以不用眼睛“看”。他自己在洞穴中也有了炁场感知，何况下面的是个绝顶高人。他们这样决计瞒不过下面人的炁场，只是现在还未到被揪出来的时机罢了。
巨石之下的阴影里，几个人纠缠不休，德朗调动全身的意识，鼓膜像被压迫着响着嗡嗡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他瞧着一个人影好像是白夫人，却被巨石挡着看不真切。
片刻之后，鸦青老者拂袖离去，耳边的压迫感才逐渐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