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带着漓鸳满大街飞速乱转,转过东街转西街,转过李巷去张巷,一路上兴致昂扬,口若悬河,皆是一些吹嘘他们大秦帝国如何如何繁华,人民如何如何安居乐业的溢美之词,绝口不提齐福客栈的事情。在转了九九八十一条大街小巷之后,漓鸳终于忍不住了,她挥开袖子露出脸来,选了个平坦的大石头跃了上去,指着健步如飞的那个人喝道:“喂,前面的,你给我站住!”
嬴政回过头来,撩开遮挡视线的一枝柳叶,将她上上下下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严肃的总结道:“你穿上男装虽然很有点不伦不类,但是相貌也还算周正,何必要做出一副无脸见人的样子来。”
这都是谁害的!她心头火起,从大石头上跳将下来,践踏着一地青碧的小草直奔他而来,怒气冲冲的嚷道:“你说谁不伦不类,谁无脸见人!”
嬴政沉默,高深莫测的直盯着她瞧。她被瞧的极不舒服,这人若是出言相讥还好应付,只是这么不动声色的死死看着她算是怎么回事?不伦不类是吧,无脸见人是吧,今朝她定要摆个玉树临风的造型出来惊艳他的双眸。她理了理衣服,将身体挺的笔直,然后昂昂然直视着嬴政。见他瞳孔明显瑟缩了一下,心中暗自得意,沾沾自喜的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这句话的潜台词便是,我此番咋样?
嬴政一脸讳莫如深,幽幽道:“我在想该怎么对你说。先问一下,你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她头一扬,答道:“当然是实话!”
嬴政盯着她瞧了半晌,不紧不慢的说道:“说实话,自从见到你以来,你装的最成功的角色便是咸阳宫中的小黄门!”
“你,你。”她气的无语了,嬴政则笑的眼泪快要流出来。
她恼怒道:“有什么好笑的,尽耽误时间!”
嬴政闻言,止住笑,说道:“那就走吧。”
她气呼呼的问:“去哪里?”
他笑答:“城南李庄。”
她火气愈发炽烈,恶狠狠的一把扯住遮挡视线的数根绿色枝条,说:“你明明知道我要去齐福客栈,为什么要带我去李庄!”
嬴政很是疑惑的看着她,问:“你难道不知齐福客栈就在李庄之中吗?”见她一头雾水状,额头冒出一滴冷汗来,道:“不知道也敢大言不惭的嚷着要去!连打听一下都不知道吗?”
“什么?你,你。”她满腔火气顷刻消散,不自觉的松了手,那几根被扯的几乎成了秃枝的细嫩长杆子在两人之间晃悠悠的上下荡漾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到了她的脸竟然没觉出痛来。
她其实很想要辩解一番的,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辩解,总不能够说因为被他拉着逛街耽误了打听吧。既然那么向往那个地方就应该排除万难的到处打听出确切的位置来,就算他有事要做那也应该只有她耽误他的份,怎好反过来耽误,何况他此时看来根本就是无所事事。
“难道说,相比较而言,你更愿意待在我身边不成?”他轻声问道,不知道何时那几根阻隔的枝条已经被他一一揉断了弃之于地。
她登时头皮一麻,下意识的退后一步,皱起眉头似怨似怒的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人真是没意思!”
他走近一步,问:“我怎么没意思了?”
她咬着嘴唇,道:“就是没意思!”绕过他跑到前面,头也不回的去了。
身后传来他的喊声:“喂,你说清楚,我怎么就没意思了!”
她不理睬他,径自往前走,越走心口就越闷的难受。其实,先前有好几回她都很想大声的责问他,既然生了将她嫁出去的心思,为何还要做出这么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来。只不过每要开口之际,眼前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桑语那张绝尘脱俗的清冷面容来。对待性格柔顺,容貌绝世倾城,人见人爱的桑语尚且如此,何况是她呢?
她一边想着心思一边疾步赶路,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觉得道旁树与道旁草混合着光影唰一下又唰一下连番的往后倒去。走路走的太急,冷不防一脚踢上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她低下头看见蜿蜒曲折的小路中央放着一个鲜红夺目的包袱,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似是装了好多东西。
她前后左右皆看了看,方圆几百平米内除了追她而来的嬴政再没有其他人。她复又低头凝视着那个包袱,心想这个估计应该是从车马上掉落下来的,前面不远处便是李庄,失主到了庄上检点物品很快便会发现少了此物,那时必然会回来寻找。这一路上虽然人迹稀少但也保不得会有一两个人过来,路不拾遗只是神话传说,世上又有多少人比的上她这般高风亮节能够做到拾金不昧呢?倘若这个包袱被他人捡走占为己有,那岂不是有她间接的罪过?
她将包袱捡起来便要背上,但一想很有可能会碰到山寨失主便决定还是先打开来看一看里面到底装了啥,到时也好分辨。
“那是什么?”嬴政瞅着她手头的包袱问。
她答道:“不知道,刚从地上捡的。”边说边提了包袱坐在路边的一截枯树桩上,预备打开来查看一番。
还没等她打开,忽然从树丛里跑出来一个类似樵夫模样的老头,此人须发皆白,身背两把斧头,身穿一件打着密密麻麻补丁的乞丐服。他死死盯着漓鸳手中的包袱,眼露凶光。漓鸳吓了一跳顺手就将包袱递给嬴政,说道:“这个你先背上,抢包袱的来了!”
嬴政也不含糊,立刻将包袱背上身,警惕的注视着这个说不清是老山贼还是老樵夫的老头。双方对视良久,各自都没有动静。漓鸳趁此机会将周遭细细以耳目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同伙的存在,她暗暗松了口气,待要上前打个招呼。
老樵夫突然抽出一把斧头指着他俩,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你们的懂是不懂?”
老套!漓鸳顿时一头黑线,没好气的说道:“懂,我懂的。”回身看了一眼嬴政,道:“这个,我们都懂的!”
老樵夫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抽出另外一把斧头,双斧齐齐指着他俩,声若洪钟一般,又道:“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这个,你们的懂不懂?”
漓鸳瞅着此老者的风烛残年样,露出一个悲天悯人的冷笑,说道:“这个,我们全然不懂。但是,我们也没有心思听你解释,所以我们要走了。”拉着嬴政便要走。
老樵夫双斧一挥,喝道:“慢着!”目光灼灼盯着大红包袱,道:“那个的留下,你们的开路!”
漓鸳学着他的腔调,道:“这个的不留下,我们的也开路!”
老樵夫似乎生气了,嘴巴里发出哇呀呀一阵怪叫,将一对开山斧舞的是虎虎生风,舞到兴起处还将身边的一排溜小树苗全部都给切断了。他立在断枝之间,暴喝一声:“你们的,难道不怕死!”
漓鸳无畏的答道:“我们的就是不怕死!”她暗暗的抓紧了嬴政的手,准备待老樵夫扑上来的那一刻逃命。看着他将双斧舞的那个深度,显然是个练家子,而且还是个天生神力的练家子。硬拼硬的话胜算也没有多少,但是若论起逃跑,哪怕是带上身边这个累腿的也该能够顺利的逃之夭夭。她深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劲,就等着开跑。
哪晓得老樵夫却忽然扔了斧头,万分的激动的跑到他俩近旁,绕着他们华丽丽的转起了圈子。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又看看嬴政,越看越是两眼放光芒,脸部呈现好像是找到组织一般的神情,两手哆哆嗦嗦的朝漓鸳伸过去。漓鸳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想着假如他要是真的来握自己的手该当如何。正自犹豫为难却被嬴政一把拽到身后,老樵夫的眼面前虽然换了个人,不过他丝毫也不介意,看着嬴政殷切的说道:“我可终于寻到你们了!”
漓鸳心头狠狠一寒,凑过去看看他待要如何。
“桃花,我的妻!”老樵夫忽然面朝西方叫的凄厉,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俯下身双手将地面擂的轰隆隆直如冬雷震震。忽然又直起上半身,做出两手上托空气状,百感交集的看着蓝天白云,撕心离肺的喊道:“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呀!桃花,而今爹爹替你寻到这般好夫婿,也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亲啦!桃花,我那苦命的娃她娘呀!”随后便是一连窜类似于呜呜哇哇呱呱的音节,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哭嚎之声。他嚎的那叫一个惨烈,简直就是哭天抢地,捶胸顿足,到了激动处恨不得一头撞死。
漓鸳听的一头雾水,想这老儿怕是神智不甚清醒,怎么这桃花一会儿是他娃的娘,一会儿又变作他女儿了呢?随后那几句又全是自然界的仿声语,实在无法联系上下文来理解。她想这或许是他们秦国的上古语言,于是捣了捣嬴政,小声问:“哎,你有没有听懂他在哭些什么?”
嬴政沉思般答道:“只听懂前半截。”
她没好气的说道:“那个我也懂!”瞅了瞅那边哭的滚到青草丛中的老樵夫,叹道:“可怜呀,可怜!然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趁着他在这里哭的动情,我们赶紧走吧。”
嬴政点了点头,总结一般的道:“此樵夫不是疯子便是诡异之人,此地不可久留!”他将包袱背紧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