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她本来就是说说而已的,哪里想到会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呢?她很有些神伤,亦很有些纠结。神伤的是在这么个柔情蜜意的时刻不该跳出来破坏气氛;纠结的是若不跳出来破坏一下,未来的道路又太过黑暗了。她思来想去,想出一个折中之法,正色说道:“咱们各退一步!你发你的诏,我住我的故居,怎么样?”说完,甚是忐忑地看着他。假如他不同意该怎么办?逃、冷、吵,这些都不是解决问题的良策。
嬴政紧绷着脸,凝视她半晌,忽然长出一口气,伸出两根手指,不容置疑的说道:“好,就两个月!不过,这是我最后一次让步!”说着躺到一边去,不冷不热地说道:“下面不要再吵我,我要睡一会儿。”
事到如今,她确实是不能够再多说什么了。她待在一边,静静的等了很长时间,估摸着他该是睡着了,便慢慢靠近了去,悄悄伸出手去搂住他的腰。手刚伸出去便被他抓住,她吃了一惊,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弹,不过他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俄顷,枕畔有轻微的鼾声传来,她顿时松了口气,放心大胆的靠在他身上。
半晌,她长长叹了口气。
如果哪一天,这个人只属于自己该有多好!
自打漓鸳回到故居的头天起,便在门厅正中竖了块木头牌子,然后命人到处搜集绣花针。起初侍女们以为这位小姐在女红方面是个种翘楚,人人都抱了谦虚谨慎,一心向学的精神,想要偷学个一招半式,不至于将来出了府连件换身衣服都搞不定。可是,她们伸长脖子等了好多天,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赵小姐针买了,线也备了,可就是不绣花,成日家的叫人拿针穿线。六个侍女一天下来总共要穿百把根,平均每人将近二十根。这工程原本也算不上浩大,问题是穿完线后,赵夫人站在距离那木牌子百步开外,一双纤纤素手随性拈了根就往那块倒计时板子上扎,美其名曰:百步穿杨。自然,扎出去的针泼出去的水,断的断,飞的飞,就是没有一根中的。因为绣花针的巨大损耗,造成穿线工们的工作由暂时性演变成了持久性,招工范围也由原先的纯女性变为绝不歧视男性,工作强度直至人不离线,线不离身的程度。一个月还未完,故居中便有一半人患上了临时性斗鸡眼,十二个时辰超聚光;还有一半人变成了虾皮眼,成天眯缝着一双眼,怎么努力也睁不开来。这两拨人马的共同特点便是只要一见到细小的孔状物就立马拿出针线来,扑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穿上,神经兮兮的无以言表。
众人的凄惨状态漓鸳一一看在眼中,也暗暗自责内疚了好几回,怎奈她那百步穿杨的本领十成中尚有九成不通,也只能够将这份深深的自责深深的隐藏在内心深处了。但是,坚持了一段时间,她实在是不想再戕害这些封建制度下的无辜女子与男子了。既然她已经将人变成了鬼,那就将鬼再变成人吧。
一个月后,漓鸳郑重其事地向众人下达了禁线禁针令。正当众人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之时,她又命人搬来一大堆狼毫。这回大家不敢再抱奢望,个个都在内心祈祷着自家的主子这一回千万不要让她们将狼毫拆了压成简子,然后将简子团起来再做回笔管子。
人心齐泰山移,故居的人心这次齐的拧成了一股绳,于是神灵开眼,漓鸳这一次真的没难为她们。她每天早早的起来,站到大厅中间的那块板子前,泼墨挥毫,做起那文雅又文明的事情来了。侍女们觉得惊诧莫名,有几个胆大的走过去围而观之。她们在见着板子上的字之后,那惊诧就更莫名了。因为自家主子初来时有一个男子陪同,而那男子自从那日与主子依依不舍的话别之后至今都未再露面,是以人人都认定她是个弃妇,精神恍惚些是正常的,时常以怜悯的目光凝视着她的背影。
“小姐,请问,您写的是什么?”这一天,漓鸳的贴身侍女荸兮终于忍不住发问了。荸兮本是朝云公主身边的宫女,与漓鸳一向友善,此番便被派来作为她的贴身侍女。因荸兮平时与漓鸳走的最近,算得上是故居侍者之中的老大,所以大家不约而同荐举她作为发言人,此乃众望所归。
“嘿嘿嘿。”漓鸳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神秘兮兮的说道:“数字。”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望门口的方向退了几步,眯缝着眼睛颇为得意的瞅着自己的杰作。瞧,她就连数字都能够写的这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若早生个几年,还有怀素什么事?
“数字?这个是数字?”荸兮的眼睛睁的溜圆,将那弯弯扭扭的不成样子据说是数字的线条认认真真的又看了一遍,仍是毫不得法,遂半是谦虚半是疑惑的问道:“恕奴婢愚钝,请问夫人这是何数字,为何奴婢从未见过?”
漓鸳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这不怪你,你之所以不识得这些数字,是因为你没去过一个平时女子蒙面,男子头缠白布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荸兮眸子里的疑惑更深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间大地上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漓鸳略略想了一想,摇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太过惊心动魄了。”
“惊心动魄?”荸兮显然对那惊心动魄很有些好奇。
“那个地方的男子非常的变态,一个个都要娶很多的妻子。”漓鸳接着说道。她刚才细细思量了一下,觉得不应该打消荸兮谦虚好学的精神,适当的解释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那不是与我们这里一样嘛。”荸兮很不以为然,忽然想到自家小姐的遭遇,不禁劝慰道:“小姐,男人都是这样的。”她估摸着肯定是君上好久没来看望小姐,造成小姐孤单寂寞又空虚,故而大发牢骚了。
“荸兮,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做男人都是这样的。凭什么他们就要娶那么多,凭什么女子就要做深闺怨妇。真正是气煞女人也!”漓鸳说的是义愤填膺,一手叉腰,一手指天,慷慨激昂的说道:“让那些三心二意的臭男人们,下地狱去吧!”
荸兮猛烈的一阵咳嗽,却在看到漓鸳的身后时竭尽全力的忍了,正要躬身行礼,却见那人冲她摆了摆手。她知道这意思是不要打扰,只好免了礼数,继续问道:“请问小姐,您写这个数字用来做什么?”
“倒计时!”
“小姐,什么叫做倒计时?”
“嘿嘿嘿。”漓鸳笑的异常邪恶,眸子里神光闪烁了半天突然说道:“就是在数某人为数不多的日子。嘿嘿嘿。”确切的说,是某人亲政之前为数不多的日子。她的眼前情不自禁的浮现出那人穿着一身大红礼服,领着一帮大臣作古正经得举行仪式。不过,她突然感到有些纳闷。为什么要穿红呢?从来没见过人行冠礼,也从来没人告诉她行这礼是要穿红的,怎么就想到了呢?她觉得自己实乃无中生有,虽然想不通也不再想了。
荸兮自认一向口齿伶俐,可是这一回却是如何努力也找不出可说的言辞来了,只好默默的退在一边。
“荸兮呀。”漓鸳想到这些天来对荸兮们造成的伤害,心中颇为愧疚,走过来搂着她的肩膀,歉然道:“这几天对不住你们了,往后绝不会再让你们穿线了。”
荸兮被漓鸳勾肩搭背的行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退后了一步,不安的瞥了眼她身后,恭谨的说道:“小姐。”她低下头,脸色微红,接着说道:“小姐说哪里话,这些都是奴婢们分内之事。”
“打住!”漓鸳生怕她再说出与奴婢有关的长篇大论来,即刻抢过话头,正色说道:“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放你们几个人三天假!你们趁着这三天时间,该探亲的探亲,该访友的访友,该幽会的幽会!”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在不违反国家法纪法规的前提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各位同胞们欢呼吧!漓鸳等着众人的激烈反应,等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出声,不仅无人出声,而且整个故居的大厅沉寂的有点阴森,比众人累的半死不活之时还要过份。
漓鸳瞧着众人那讳莫如深到造作的模样,甚觉诡异,此种状况发生之时一般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对面有人,而且那人来头恐怕还不小。看来,刚才是太过激动了,连这厅子里来了生人都没觉察出来。
漓鸳转过身子,看到了身后那个一点都不生的人!看到这个人,她略微一闪神。
故居这地方邪气!
这人今天竟然穿着一件红色的衫子,那色彩艳丽的过火,衬托的她们这一群还算是身着亮色服饰的女子失却了颜色。男人想要成妖,穿红皆可。这色调,她想着该给他配一棵长了千万年,于盈盈若鹅绒之雪起中,花开满枝的凤凰木做背景。
嬴政见漓鸳呆呆盯着自己看,挑了挑眉,没什么言语,神色间流露出一种看什么看,难道不认识的意思来。
漓鸳被他这么一刺激,灵台恢复了清明,也跟着挑了挑眉,神色间流露出一种怕人看就不要穿的这么招摇的意思来。
嬴政放松了面部肌肉,施施然站在那里,神色间流露出你若想要看,我就让你看个够的意思来。
漓鸳紧接着也做出了无言的回应,扭过头去,意思便是,你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