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昧叹道:“世上总会被外表的华彩所迷惑,没想到妖也不例外。这可……”
既然话都挑明了,紫樱再无耐心听他废话,毫不客气的打断他道:“你若是凡人怎能有如此神通?”
钟离昧神秘一笑,道:“姑娘难道不知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么?鄙人精通的姑娘你未必懂皮毛。”
紫樱看着他,忽然嘴角轻扬,笑靥如花,轻声道:“虽然我不精通你那一套,但是有一点我却懂得,你这么做是要遭受天谴的。你若真是凡人,想来便只有折寿来换取那女孩所谓的寿命。你觉得这样值么?”
钟离昧幽幽说道:“关心应该关心的,守护应该守护的,只有快乐,没有值得不值得。譬如,现下你的作为。又譬如,待你眉心那女子回归本位之后,问问她为何会落得如此,看她怎么说。”
紫樱诧异的盯着他,不可置信的说道:“你什么都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她知道的他知道,她不知道的,他亦知道。
钟离昧微笑道:“你不用管这些,这不重要,将来或许会明白。”他慢慢走近她身边,选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来,说道:“你如此护她,肯定会留在她左右看护。但是,人妖疏途,只怕不仅护不了她,反而会害了她。”
对于这一点,紫樱是知道的,届时自家若是真以妖身待在漓鸳周围还真是不行。她看向钟离昧,对方冲她温婉一笑,道:“所以,鄙人有一个上好的建议,希望你能以钟离昧的身份留在她身边,你如果同意了,鄙人便可以不死了。”
紫樱默然,半晌点了点头,伸手至眉心取出月下菡萏。
钟离昧伸手接过,凝视着菡萏之中的魂魄良久,神秘兮兮的道:“好!就冲着你的这份爽快,鄙人会给你一个惊喜。你等着吧!”他收起菡萏,走到紫樱身边,揽住她的腰,口中念念有词,到底念的什么,紫樱听不懂,只觉得头疼。恍惚中觉得二人离地而起,她闭上眼睛,耳边只听得呼呼风声。不消片刻,她便静止在半空中,睁开眼来,发现钟离昧与乱石阵统统消失不见,自己又回到那个风黑天高无月无星的现实之夜。只是,目下的场景有些怪异。庭院的角角落落无声无息的燃着数只玉白蜡烛,廊下一排溜的轻盈雪白灯笼随风轻舞。高台之上供着香案,烟雾缭绕中依稀可见一个须发皆白双目紧闭的老道,手中捧着一大束烧的正旺盛的功德香一动不动的坐在中央,高台下方的地上黑压压的跪着一大片小道士中道士与老道士,诸人口中不停的吟唱着招魂曲。
紫樱浮在半空中,只觉得无比讽刺。招魂,却不管招的是什么魂,可不正如钟离昧所言,世人注重的只是外表。如今,她便要去做那修仙未遂的老男人了。想想还是心有不甘,以后回去若有机会再见到钟离昧,必然要好好讨个说法,就算那时他已不是钟离昧。她漂移到钟离昧的躯体上方,徘徊不前,看着那具陌生的躯体忽然有些犹豫。此前从未做过也不屑更不齿去做这样的事,而今却迫不得已非做不可,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堕落。假如是堕落,那是不是自甘堕落。假如是,忽然觉得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攫住,随着曲目的旋律往下坠去,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堕落。入体之后但觉异常寒凉,纵使之前吹了许久夜风通体已经凉的透彻,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手中的功德香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底下的徒子徒孙们听见动静,猛的抬起头来,其中有几个大胆的涌上前来,扶着她的肩背,惊喜的道:“师公,您老人家终于醒来了!”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一座人民医院,妇产科大门呼啦一声打开,门内急匆匆走出一位白衣天使,笑盈盈的向等候多时的家属报喜:“恭喜,恭喜,是个千金,母子平安!”
紫樱一直在等着钟离昧承诺的惊喜出现,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发现确实是有惊喜的。惊的是,自打灵魂附体以后脑中便有了钟离昧的记忆,不过那记忆是从上山修仙以后开始的。这也没什么,做了人家的师公,倘若对人家的情况一无所知,行为习惯语言习惯为人处世习惯大变样,很容易就叫徒子徒孙们看出端倪。
然而可恨的是,那该死的钟离昧删去了记忆中的精华部分,她想了解的让自家隔行如隔山的术法全都没有,剩下的净是些鸡毛蒜皮,没有一件有意义的事,诸如哪个弟子随地大小便被抓,半夜三更翻墙头学狼嚎被抓,或者哪个弟子练功打坐时裤裆忽然开线,裤带陡然断裂等等等,实在是无聊到了极点。
钟离昧原来是个无聊透顶的老男人,这个结论让她甚为惊诧,对于自己即将秉承他的意志继续做一个无聊透顶的伪老男人甚为惊悚。不过她又想到钟离昧既然是受到一大帮徒子徒孙敬重的师公,那就说明其人内部还是存在些让那帮徒子徒孙敬重的支撑材料,不能以偏概全。她只是一个断章取义的师公,毫无深度可言,为了让自家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些,向真实的师公靠拢,便想出一个法子来。
明面上声称此次与妖物斗法元气大伤,须得闭关五年好好调养,实则借机恶补钟师公生平修仙之道去了。只是钟师公之书,汗牛充栋,当面对那堆满三间青砖瓦房的浩淼书籍之时,她骇出一身暴雨梨花汗来。
暗自纠结磨叽了好半天,末了硬着头皮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抱着必死之心关上门,回头一个猛子扎进书海之中,费了将近半年时间才找出相关书籍来,一整套厚厚的三大本,书名叫做《钟离秘术》。
只是那东西委实不易学,以她妖怪的体质,不眠不休钻研了四年半,也仅仅才懂得一些皮毛。她一气之下,数脚踢飞若干本典籍著作,一脚踩上一本飞在近前的,愤然道:“老匹夫误我!”
钟离昧这厮委实奸诈,他这明摆着是怕她提前带公主回去。这厮欺人太甚,凭什么她的大好青春年华要耗费在这一堆废纸上。遂当机立断决定接公主上山,她坚信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将会事半功倍。
这一下山,久等不至的喜终于来临了。这喜便是老钟家侄儿媳妇女儿的样貌和姓名都与公主一模一样。
公主幼年时的样貌她未曾亲见过,不过却能够看出那个整日屁颠屁颠跟在自家身后的小妮子俨然便是幼年版的公主。对此,她很有些得意,风水轮流转,受苦受难受压迫的劳苦大众终于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公主做了人之后,看着甚是乖巧可人,她兴致勃勃兴高采烈像捡到宝似的将公主带回去了。带回去之后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在深刻领教了那个女娃子的顽劣品性之后,她沉默了,于朝阳初起之际面朝大海恭恭敬敬的三鞠躬。
不知道公主以前的师父们是如何调教的,如此斗智斗勇,佩服呀佩服,实在佩服,她这是情不自禁完全发自内心的向那些前辈高人们致以崇高的敬意。而后她沐浴在朝阳的柔晖中默默祈祷,请那些前辈高人们一定要保佑她,调教完公主之后这条老命还在。
紫樱很幸运,老命一直都在,因为她终于想通了,觉得凭着自己的能力实在无法在与公主朝夕相对的同时还能够潜心研究回到仙界的方法。
在过了两年生不如死的凄惨岁月之后毅然决然将其送出山门,任其自生自灭。然则过了两天舒服日子之后,又觉得不甘心,做人要有始有终,想当初她是下了狠决心要将公主教出个人样来的,怎么能够半途而废呢?
于是,便在第八日太阳下山之后悄悄背上行囊,趁夜潜入公主家中。当她吊着一根绳子陡然出现在公主的窗前时,那个小女孩当场被吓的晕了过去。
她很为自己的出场方式感到满意,此等劣徒就该要好好的震慑震慑。从此,公主白日的时间归全日制小学所有,夜晚的时间则归她所有,棋琴书画体育锻炼等等等,她暗自笑的奸诈,不声不响将其一周七天的夜晚全排满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认为这样的分工太合理了,自己的这个主意太绝妙了,并且深深为自己能够想到这个绝妙的主意而感到骄傲与自豪。
实际上先时她对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很有些提心吊胆的,生怕遭受剧烈的反抗,而她在反反抗的过程中倘若露出真实的嘴脸,便会有损她在公主家人心目中的光辉形象。
不曾想,这一回遭受的反抗虽然史无前例的剧烈,然则镇压反抗的人却由原先她一人发展壮大到了一群人。纵使公主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小泥鳅翻不起大浪,最终默默屈服了。她亲眼看着那丫头郁闷憋屈了三年,心头的那个爽快怎能以爽快二字了得。
然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何况被压迫的人是惯常以压迫人为乐的公主。就在她沾沾自喜的时刻出事了,公主伙同邻居家的小子潜逃了。
那一日晚间,她正为公主的无故失踪心急如焚,突然房门哗啦一声猛的被人推开,紧接着一道强光射了过来,耀的她睁不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