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鸳叹了口气:“嗯,他死的也很诗意。”当年闹钟兄过世,她难过伤心了好久,钟离昧安慰她,说只有那些被神灵注目的人才会死的这般诗意。她知道这是谬论,倘若真是神灵关注,必是上天宠儿,上天又怎舍得他去死?
“怎么死的?”
“死于雪崩。”
“那还真是不一般。”
漓鸳忽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可是司马季月却非常的不应景,避开她热切的眼神,只淡淡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过去就过去了吧,太过拘泥于过去并不明智。”
在她看来,过去的事情或许会有过去的那么一天,但是还有很多也并非就那么容易过去,至少与时枫渺之间的种种,她至今仍未忘怀。那个与她共同成长的阳光少年,再过多少年也还记得清楚。只是,见着今日之司马季月,她又确实迷茫,为何虚幻总比现实美好?
司马季月见她面色郁郁,笑道:“过去与现在不等于前世与今生,如果混淆了将会非常困扰,这个你日后自然会明白,现在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忽然变得严肃,正色道:“你想必应该知道,赵迁日后是什么人。今日你得罪了他,以后就算有一千个赵樱茹恐怕也保不住你!而且,今日赵樱茹能够这般为你,原因是什么,你也应该清楚。如王珉珞所说,他们那些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提到王珉珞,她有一丝疑惑,便问司马季月:“我听说当初王家想要与我们赵家结为姻亲,而王珉珞与我二哥也很般配,可是为什么后来她父兄反悔,将王珉珞送进了太子府?”
司马季月闻言嗟叹不已:“说起这个,我还真为凌赋感到惋惜,在赵国的官家小姐中,王珉珞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可惜,凌赋本来是不让我说的,但我认为你知道了只有好处。我告诉你,根本就不是王家反悔了,此事是赵樱如从中作祟。”
她诧然道:“赵樱如?”
司马季月冷笑道:“别说你不知道那一位对凌赋存了什么心思。妒忌人到了这个份上,他们王族的人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所以。”他郑重的说道:“我的建议是,你与凌赋一起逃吧。”
她听出他话里的味道来,只是还有些不敢相信,赵凌赋此前一点儿都没在她跟前透露过此类消息,问道:“你这话怎么说的好像二哥已经在准备逃了呢?”
司马季月点头,道:“确实。其实,我今天来寻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当年战国四公子之首的信陵君魏无忌,因为窃兵符私自出兵秦国救赵,怕魏王恨自己,不肯回魏,留赵十年而未归。秦国知道信陵君一直都在赵国,多次出兵魏国,魏军屡战屡败。魏王十分忧虑,后来便派使者到赵国请信陵君回国。这几天就是信陵君回国的日子,此人是出了名的礼贤下士,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他在赵国的这段时日,有很多有识之士都羡其贤良,而投靠在他麾下。你二哥,就是其中之一。本来他是打算去了魏国安定下来以后再来接你,可是现下不成了。你赶紧回去,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事到如今,唯有逃了。漓鸳抬头仰望苍穹,不禁心生悲哀,唉,原来引人注目竟然是一件如此困扰的事情。
马陵的地形非常复杂,一眼望去,土丘遍地,沟壑纵横。走在深幽幽的沟底,不见天日,抬头只看到冈上杂树丛生,偶尔有两只不知名的鸟类从上方飞过,留下一两声空寂的鸣叫。这一天的天气不太好,太阳自打日出时稍微露了个脸而外,便一直隐在云层中,沟底幽深,光线晦暗朦胧。这里的道路回旋曲折,非常复杂,难辨方向,走不了多久就已经晕头转向。转过了一个回旋,又来了一个,颇有一种山回路转不见君的架势。在这个地方,即使有歹人埋伏在前面也无法得知。
好在,他们队伍庞大,护卫众多,又是王室贵胄,一路上浩浩荡荡的倒是没有歹人敢放肆。他们一行顺利抵达了魏国都城大梁。魏无忌回国之后便开始筹备与秦的战争,那一仗打的非常顺利,他率领五国联军收复了关东失地,并被拜为上相,封邑五城,信陵君盛极一时。只是花开到极盛之时,便也就是要衰微之时,信陵君也是如此。魏王很快就听信了谗言,将他废止不用了。此前拥护魏无忌的朝臣门客们基本上都受了牵连,辞官的辞官,流放的流放,下狱的下狱。然而奇怪的是,赵凌赋却是躲过了劫难。漓鸳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她对政事一向不关心,二哥既然不说便也没兴趣打听。
但是,关于赵凌赋,有一件事情她却是很清楚。他们初到魏国时,魏王的宠臣御史大夫魏良为了讨好魏无忌,向魏王举荐了一些魏无忌的人,赵凌赋也在其中,他因此得以走上魏国朝堂。但他看不惯魏良为人,经常在魏王面前让他出丑,因此魏良便对他怀恨在心。那魏良她曾经见过一面,与所想象的猥琐形象截然不同,看着甚是儒雅清秀。自打入了魏国,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便一直都作男子打扮,赵凌赋在人前都唤她为赵鸳,魏人只知道赵凌赋有一个弟弟,因她少在人前晃悠,无人知道她是女儿身。那日她与赵凌赋一同出行,半道上遇着魏良,那厮见到她以后,很是温和的对赵凌赋说:“这位便是令弟赵鸳么,你们赵国果真是人杰地灵。”故而,她对于魏良的印象,实在称不上坏。
自然,给人留下好印象的不一定就是好人,那些恶声恶气,粗言粗语的不一定就是坏人。前一个观点,完全可以拿魏良作为例证。她不晓得自打魏良见过她之后,便在她身上动起了心思。只那一面竟然惹出一件祸事来。
魏国太子增在秦为质多年,至今未归,而魏王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极力盼望太子归国。今秦庄襄王新丧,秦国新王登基,魏王想要多送秦国美女与金银珠宝贺新王登基之喜,以期求得太子归来。不过,秦乃虎狼之邦,魏王先前也曾多次遣使往秦,但出秦使不是被扣留就是无缘无故失踪,是以今番朝堂上下无人敢应这差事。魏王一向器重魏良,最后这事便落实在了他身上。魏良这厮,竟然在魏王面前对她大加赞赏,说她与赵凌赋一般乃是少年才俊,想要趁着此次机会带她出去历练历练,极力举荐她为出秦副使。魏王当场应允,即刻下了诏令。
诏令一下,此事就已经是板上钉钉,赵凌赋回天无力,只得嘱咐她积极准备入秦事宜。而她绝对没想到,她所负责的入秦事宜竟然是选美,这让她大大的兴奋了一把。
各地进献来的美女一共有一百二十名,年龄最大的十六岁,最小的十三岁。她的任务是,从这一百二十名美女之中挑选出五十个顶尖的出来。瞅着眼前那些个美女,她是心花怒放。谁说赵国美女多,魏国丝毫不逊色。那百十号美女往她面前一站,本来还阴沉沉的大厅,立刻便亮堂起来。
她料不到在这些美女之中会见着一个熟人,这个人竟然是清华学苑的学姐公良燕。选美的考察项目有琴棋书画、舞蹈女红,这些各地选送来的美女才艺俱佳,选了不到两轮她就看花眼了。实在她觉得哪一个都不错,舍弃哪一个都很可惜。
就在她嗟叹不已,难以取舍之际,公良燕出场了。起先,她还未认出来。公良燕的相貌比起童年时,变了许多,如今已然出落成一个绝世倾城的美人。
公良燕在她下方款款落座,纤纤素手抚上琴弦,轻声唱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歌声很是甜美悦耳。
她觉得这曲《山有扶苏》很有感觉,不免心中一动,多看了台下美人两眼。只见那美人眉目如画,明眸皓齿,气若幽兰,不仅琴抚的好,歌唱的动听,相貌气质也是极为出众。只是,她瞅着那相貌,却觉得有些面熟,只是比起小时候要美丽许多,叫她有些不敢认。她即刻翻开名册,按着次序寻找,果真寻到了公良燕这三个字。
按照公良燕的条件,肯定能够入选,只是漓鸳不确定她来此处的原因,她是真心想入秦,还是被逼无奈。漓鸳知晓这些美女的命运并不比当初赵迁府中那些奋力拼杀的女子好上多少,是以选美结束后,她借口如厕实则去见了公良燕。
公良燕见着她,按照规矩施了一礼,恭敬道:“民女见过大人。”
漓鸳屏退左右,拉她坐下,悄声道:“公良燕,我是赵漓鸳,你不会不认识了吧?”
公良燕仔细看她一回,感叹道:“还果真是你,先前我还以为自己眼花。”
漓鸳轻声问:“你怎么到了魏国来?”
公良燕忽然神色凄然,低低的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半年前。”
半年前,公良燕的母亲因病去世之后,公良先生见她一个人孤苦无依便替她寻了门亲事。对方是一个好人家,相貌人品家世都还不错,只可惜她没有那个福分,还没过门,便犯了太岁。有一次她为母亲扫墓归来,路上遇见一个恶少,非要强抢她做小妾。当时幸亏司马季月陪在身边,否则这会儿她早就成了某个深墙大院内小九小八之类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