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丞相张易初火急火燎去找淑贵妃的时候,张妙菱还在慈眉善目的哄着六皇子景琰午睡。
外面的天变成什么样都与她无关。身份,利益,权势,地位,都不及自己的孩子来的宝贵。
张易初恨铁不成钢的把自己的女儿拉到了外面,指着九重宫阙那高耸入云,已有雏形的凤阙宫,不禁老泪纵横,“菱儿,你看的了么?天佑王朝就快要毁到那个祸国殃民的女人手上了!”、劳民伤财,兴师动众,国库空虚,外忧内患,国家被一个女人所掌控,如今的天佑就像是飘摇在风雨中的一艘小船,风急浪高,随时都会有翻船的可能性,天下民怨四起,哀鸿遍野,贞妃,人人得而诛之!
听完自己父亲一袭语重心长的嘱托,张妙菱扯唇淡淡一笑,“爹,你是要女儿帮您亦或是帮天下人杀了她么?”说到底,自己始终是她父亲手中一颗肆意操作的棋子,人生在世,半点不由己。
张易初脸色铁青的看着她,“她活着,只能引来灭国之灾,你若不愿意,为夫只能铤而走险了!”凝视着张妙菱毫无血色的脸庞,他连连冷笑,一甩长袖就要转身离去。
铤而走险?张妙菱眸中一震,急忙出声喊住了他父亲,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心底隐隐有些不安,犹如溺水的人只剩下凄苦的挣扎。
张易初瞪着眼扫了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一眼,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撂下一句狠话,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当她还在黯然神伤的时候,宫女漫步走来,恭敬的禀告道,“乾清宫传话来请贵妃娘娘去一趟。”
张妙菱瞳孔微缩,脸上的表情有些令人难以捉摸,她挥了挥手,“知道了,去备轿吧!”
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她揉了揉酸涩的眉心,低叹一声,顿觉身心俱疲至极。
乾清宫,云卿早就差人准备了一桌琳琅满目的御膳,美酒佳肴,如此煞费苦心,只为一个人而精心准备。
她眼神迷离的抿了一口梨花酒,齿颊留香,回味无穷,遥想着自己在这后宫曾度过的每一段岁月。
沉思间,素心在她耳边轻声回禀,“娘娘,淑贵妃已到。”
云卿回过神来,轻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殿内的宫人,声音不轻不重,“都下去吧。”
“是!”宫女朝她一拜,鱼贯而出,顺手关上了大殿的门,带走了最后一道刺眼光线,只剩下满目的灰暗。
珠帘晃动,露出女子姣好的面容,只见她一袭浅蓝色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墨黑的发间斜斜插着一只简单的飞蝶搂银碎花银簪,浅色的流苏随意的落下,漾起一丝丝涟漪,绰约的身姿娉婷,一如往昔。
“坐吧。”像是熟识了多年的知己,云卿微笑的招呼着她,眸里溢出点点笑意。
张妙菱飞快的扫了一眼她,而后施施然落座,眼前的珍馐并没有引起她一丝一毫的瞩目,“贞妃娘娘找本宫何事?”她开门山上的询问着,淡抿薄唇,微蹩柳眉。
闻此言,云卿嘴角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青葱玉指轻扣瓷杯,缓缓摇动手中的茶水,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本宫精心为贵妃准备的御膳,贵妃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可是对本宫有所怀疑?”
张妙菱头脑冷静的吐出一个字,“不敢。”她无畏地直视贞妃玩味的目光,冷静的表情散发出一种自信的光采,她轻言,道,“贞妃邀本宫一聚,显然是另有目的,何不开门见山的说出来?”
对方的冷静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云卿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眸色冷若冰霜,“解药,把解药交出来。”
闻言,张妙菱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稍纵即逝,口是心非的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皇上中了七星海棠之毒,你敢说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云卿怒不可遏的凝视着她,疾言厉色的说道。
拢在袖中的手微抖,张妙菱垂下排扇般的羽睫,咬紧牙关,轻轻对上其审视的双眸,她的嘴畔勾勒出一抹绝美的弧度,“是我下的毒又如何?你不是和我一样都巴不得他去死么?”
你不是和我一样都巴不得他去死么……
云卿的脸色骤然一僵,震惊十足的看向笑意嫣然的张妙菱,“原来,你早就察觉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是啊,我当时的确很好奇呢!毕竟你的身形,声音都与死去的荣宓有着七八分的相似,除了那张脸……”
既然被人戳穿,只好现出了原形,她一把扯下人皮面具,眼中流露出的忧伤一闪而过,“你现在看到了么?我的脸早就在那场大火中,烧伤了。没错,我的确是为了复仇而来,可是你呢,你又出于什么目的下毒害他?”
看着那张可怖的脸,张妙菱猛然一震,心中是说不出的震惊与骇然,早就化为白骨的死人竟然好端端的站在她的面前,待云卿重新贴上人皮面具,恢复了现在的容貌,张妙菱的脸色才恢复了几分。
“你问我为何下毒?怎么不问问他当初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他的大哥,更害死了怡亲王!”
云卿有些迷糊了,她下毒又与死去的大皇子和怡亲王有什么关系?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明轩哥哥了,他像一位慈兄一样待我很好,他年少聪慧,文武双全,深得先帝喜爱。”张妙菱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在一次机缘巧合中,她误听了朱亦渲与心腹的对话,这才知道他的狼子野心,处心积虑的要置自己的哥哥朱明轩于死地,将来他以便取而代之。
她惊恐万分的把这个消息转告了明轩,可他却视如无睹,还以为自己是在开玩笑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
好景不长,很快朱明轩就染上了瘟疫,不幸英年早逝,那个时候她虽小,却也分得清是非黑白。
忌惮皇室的压力,她守口如瓶的一直把这个秘密藏在自己心底。
十几岁的时候,正值豆蔻年华,一个生得俊朗的男子彻底让她动了心,这个正是当今的怡亲王,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暗恋他的女子不计其数。
她死缠烂打,用尽了招数,然而对方却始终没有应允,几年后,他从封地归来,身边还携着一位美貌的女子。皇上赐婚,怡亲王迎娶了他心心念念的美娇娘,多年的执念,她终于放下,却不想……
边境出了事,皇上一纸诏书将怡亲王派去了前线,大军凯旋而归,唯独不见他的踪影……
在惊闻噩耗的刹那,她喉头涌上一股猩甜,吐出一口鲜血,她发誓,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直到那年皇宫选秀,她顺理成章的入了宫,轻轻松松的当上了淑妃,恨一个人,自然是不可能爱上对方的。
她入宫已有三四年,这毒就是从那个时候悄无声息的下到了他的膳食里,这种慢性毒药太医是察觉不出的。
本以为这毒没有这么快就毒发,可惜还是漏算了一个人。
听完了来龙去脉,云卿冷笑一声,“你这么做,不怕牵连张氏一族么?”盲目自戕,简直愚不可及。
张妙菱怆然一笑,眼波流转,“既然被你发现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已然做了,就怕了承担责任。
许是念及以往的情分,云卿脸上冷厉的表情稍微缓了缓,“交出解药,饶你不死。”末了,她眸光晦暗的看了她一眼,“你若不想待在皇宫耗费光阴,大可以离去。”
离宫?这是多么一个遥不可及的字眼,只怕她已经没命去享受了,早年她服下沈慈安的断魂丹,虽然每隔几个月就会得到一颗解药,只是无奈毒早已人了肌肤,再吃多少解毒丸都无药可救了。
“不必了。”张妙菱黯然婉拒了,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她想和自己的孩子多待一段时间,须臾,只见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白瓷净瓶,郑重其事的说道,“解药可以给你,但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云卿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我的时日不多了,希望我死后,你可以代为好好照顾景琰,不求他这辈子风光无限,但求他平安无虞。”这是张妙菱心中最大的祈愿,为了孩子,她可以放下过去的恩怨,只为景琰博一个未来。
接过白瓷瓶,云卿的心底软了软,目光澄澈的看向张妙菱,“放心吧。”即便没有她,皇上也不可能放任不管。景琰虽小,却生得聪明伶俐,将来的储君之位,非他莫属。
张妙菱哽咽的谢过,待了没多久就起身告辞了。了却了一桩心事,她也好过了许多。
一拿到解药云卿就喂给朱亦渲服下,对于这个男人,她的心渐渐起了涟漪,许是爱得太深,所以从不忍心伤他,哪怕他当初为了一己私欲间接害得温家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哪怕他在误解自己之后将她打入冷宫……
低眉凝视着那张让人心动的俊颜,云卿低低一叹,当他平安无虞之时,她就会远离这后宫。至于耶律靖安那边,她会飞鸽传书,求他手下留情,网开一面。她的心并非坚硬的石头,还做不到铁血无情,铁石心肠。
漫步走向龙案,她执笔蘸了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奋笔疾书,当她准备盖印的时候,李珏砰地一声推门而入,满脸焦急惊恐之色的奔至她的面前,“娘娘,大事不好了!北漠的一支精兵乘虚而入,打开了皇宫大门,涌进来一大批北漠军队,趁现在还没杀过来,娘娘您带着皇上赶紧从密道离开吧!”
御笔的笔尖,一滴浓黑的墨汁啪嗒一声落在宣纸上,很快便晕开了,模糊了刚写好的一封书信。
云卿望了一眼被夕阳染红的晚霞,满眼一片悲凉,而后颓然的坐倒在龙椅上,她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