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彻心中大惊呼吸一窒,连忙跪倒在地,“奴才不敢!”他深谙何玉福的秉性,差点便戳怒了何玉福,回想起来,他不禁有些后怕。
“这内务府,杂家是最中意你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清楚。”何玉福缓缓眯起眼睛,满意的看着卑躬屈膝的秦彻,“杂家知道你心善,可是这后宫最容不得的便是,善。”
“谢总管教诲,奴才必定谨记于心。”秦彻凝神,不敢再惹怒何玉福,直到他喊自己起身,才惊觉后背已经濡湿一片。
这时,只见内务府门口走来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只见她挽着如意髻,头上簪了一朵紫色绢花,只见她正搭着侍女的手迈著莲步而来。
秦彻有些眼生,倒是何玉福最先认了出来,起身率先走了过去,抱拳作揖,“原来是荣贵人到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哪!”
“何总管不必多礼。”看出何玉福脸上虚假的笑容,荣贵人心中阵阵作呕,若不是有事前来,她才不愿强颜欢笑,笑脸迎人。对于这内务府总管何玉福的名声,后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此人手段阴狠毒辣,做事阳奉阴违,无人不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荣贵人请坐。”何玉福侧身让了让,继而发问,“不知荣贵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何玉福打量着波澜不惊的荣宓,心中啧啧称奇,不免多审视了她两眼,旋即吩咐着秦彻,“还不去重新沏壶茶来。”
秦彻连连应道,余光看了一眼低眉敛容的荣贵人,惊觉她美貌动人,气质出尘,清秀典雅,端庄得体。呵,倒还真是一个可人儿,匆匆瞧过,他心有余悸的退下了。
荣宓倒觉得何玉福显得有些太过殷勤,从未见过她便能很快道出她的名号,曾几何时,她这般红了?
“何总管不必客气,本宫只是来领岚妃娘娘的本月份例的。”
淡淡一句话,何玉福笑脸凝滞,岚妃娘娘?若不是有人曾暗中交待了他务必私扣下岚妃的份例,他岂会直到现在还不发放……
看出了何玉福的神情扭捏,踌躇犹豫,荣宓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笑着,“莫不是何总管太忙,一时忘记了?”
何玉福小心翼翼的瞄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无异,旋即干笑了两声,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竟是咱家遗漏了!真多亏了荣贵人提醒!”
荣宓掩帕轻笑,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和不屑,不过很快便恢复常色,“既是如此,还请何总管差两位公公把所发份例送去怡春宫,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指不定要闹出些什么呢!”说完她笑吟吟的看向何玉福,最后一句分明是一记重重的警告。
何玉福微颔首,实质却在暗暗思忖,何玉福何尝不明白其中的意味,于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窘迫到了极点,于是讪笑道,“杂家这就去办,还请荣贵人放心。”岚妃并未被禁足亦或打入冷宫,这个节骨眼上,他自然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得咽下这口气,转身离去。
荣宓低头拢了拢袖袍,轻嗯了一声,也不再看他,脚步声渐渐远去,身后的锦云扑哧笑出了声,闻风丧胆的何玉福今日竟然被自家主子气的吹胡子瞪眼,只有干着急的份,她含笑朝荣宓竖起了大拇指。
荣宓眨了眨眼,眸里溢出点点笑意。
这时,秦彻躬身端着茶而来,见何玉福不在跟前,他稍稍有些放心,搁下茶盏恭敬道,“贵人请用茶。”说完便退到一边。
不同于其他太监的献。媚讨好,相比眼前这位不起眼的瘦弱的蓝袍公公,却沉稳内敛的多,步步谨小慎微,可见平日里工夫藏得极深。
荣宓收回视线,抿了口热茶,暗惊,这内务府的茶竟可比拟其他身处妃位的嫔妃所用份例,茶香扑鼻,香醇清冽,果然好茶。
过了半柱香,何玉福再度回来,身后领着两个个头矮小的公公,只见他们一个背上背着几捆麻袋,一个抱着几床厚沉的被褥。
“荣贵人,让您久等了!杂家着就派人去送过去。”何玉福弯腰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那隐藏在背后的笑容,荣宓岂会不懂?
坐也坐了,茶也喝了,目的已经达成,自然是该离去了,荣宓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旋即屈膝一福,“有劳何总管了!”
何玉福心中恨不得她赶紧离去,面上却无异,佯装受宠若惊,“这是杂家该做的,荣贵人不必客气。”
荣宓掩帕,垂眸遮去眼底的不屑,旋即柔柔一笑,“时辰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去了。”边说边扶着锦云的手,朝外走去,见何玉福跟了出来,荣宓弯唇,微微抬手,曼声道,“何总管请留步。”
何玉福驻足,弯腰作揖,礼貌客气道,“恭送贵人。”而后目露凶光的瞥向那两个奴才,眼里的示意再清楚不过。
出了乌烟瘴气的内务府,荣宓只觉得身心舒畅,那两个蓝袍公公走上前来恭敬地朝荣贵人一鞠,随后朝着怡春宫的方向而去。
忙碌了整日,荣宓只觉得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不已,瞅了瞅连连打着哈欠的锦云,忍不住笑了笑,“回宫吧。”
锦云揉了揉眼睛,心中欢呼雀跃,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去。
这时,刚停了不久的雪此时又再次下了起来,宫道上满是忙忙碌碌的宫人,双手拢在袖口,行色匆匆,麻木的脸上均是面无表情。
宫苑深深,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年少,又埋葬了多少具枯骨,寒风刮过,风声呜咽,听在耳中犹如孤魂野鬼在哀嚎,哭诉。
彼时,一袭青衣的苏珏正背着药箱行走在宫道上,昕长挺拔的身形显得有些落寞,雪花随风起舞,飘洒间落入了他的眉梢上,不一会儿又化成了水,墨色的长发完成了髻,一柄白玉簪将其牢牢固住,他呼出一口气,白茫茫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眼。
愣神间,一顶绛紫色的轿撵从宫道处转了过来,还好他仗着有几分武力,轻松便躲了过去,那轿撵差点将他撞到在地。
轿子颠簸,惹得轿中的宫装佳人的怒骂连连,尖酸刻薄的声音传来令一旁的苏珏微微皱眉,当初那明媚动人的女子去哪了?她,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容斓月么?
轿撵稳稳落地,宫人们垂首耷拉着头,一言不发,兰心不满了扫了一眼这些做事不省心的奴才,忽见不远处站着的位陌生男子,她收回目光径直掀起轿帘,指着苏珏所在的方向,低声细语,“启禀娘娘,有人横冲直撞,这才不小心惊了娘娘……”
容贵嫔好不容易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忽闻是有人冲撞了她的轿撵才令她这般难受,美丽的眸中闪过一丝愤懑,撑着腰,由兰心扶着,容贵嫔从轿中缓缓走出,顺着兰心的目光看去,容贵嫔顿时心惊肉跳,久久怔愣不已。
只见那人长身玉立,青衣着身,玉冠束发,面容清俊,卓尔不群,只在那儿轻轻一站,便似带来了满目的清辉,从容淡定,气质清华。
珏哥哥,果真是你么?容贵嫔心中咯噔一声,难道他,是……为了自己而入宫么……
隔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苏珏也不自觉的朝容斓月的方向看去,仅仅只是隔了数米远的距离,竟像是硬生生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早就听闻她进了宫,做了皇上的女人,还有了身孕,一别多年,却再次陌路重逢。
再见,她已是皇上的宠妃,而他却只是一介太医,身份卑微的犹如一颗不起眼的小小沙砾。她依旧光彩照人,绚烂夺目。
兰心忽然嗅到了一丝什么,有些狐疑的看向那名男子,按容贵嫔的脾性,谁若是伤她,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眼前的场面,太过匪夷所思,又充满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气氛,她能感觉到容贵嫔身子在轻。颤发抖,抓着她的手有些生疼,她试探地唤了一声,“贵嫔娘娘?”
耳畔传来兰心的略带担忧的声音,容贵嫔从昔日的回忆中走出,旋即收回眸子,清冷一笑,决绝转身,“本宫累了,回宫吧……”
人来人往的宫道,多少双的目光在盯着她的一言一行,稍有不慎,便是她的死期。
兰心低低的应道,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站在大雪纷飞中的男子,他眸中流露出的悲伤,令她忍不住心中一窒。
坐回轿中的容贵嫔,眸中带泪,冰冷的双手忍不住的颤抖着,怎么按都不听使唤,她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了么……是不是也会觉得她变得面目全非,和从前判若两人……容贵嫔捂着唇,泪水夺眶而出。
大雪中,苏珏眸中满是悲痛欲绝,更多的是悲凉,直到那顶轿子渐行渐远他才艰难的举步朝前走去,每一步他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那年,京城瘟疫横行,他的父母因得了瘟疫双双离世,只有他得了及时的救治,才捡回一命,后来体力不支饿晕在容府前。
是容斓月收留了举目无亲,孤苦无依的他,不顾父母强烈反对,也要将他留下,并为了他和家人闹得不可开交更是拼尽全力救治他。
多年以来,他一直默默地守护着她,直到她嫁给了当今天子,他才从容府抽身离去,在外游历漂泊,钻研医术。
她选择了她认为的幸福,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她穿着嫣红的婚服走向那深渊。
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切再无力挽回,当初那个明眸皓齿,天真无邪的女子再也找不回来,深宫,太可怕,它无情的摧毁了人的善。
留下的只是冷血无情,以及无休止的争斗,为了争宠,为了地位,为达到目的,不惜用尽一切手段,这样的人生本不属于她。
他目光悲凉地仰头看着晦暗的天空,漫天的雪花簌簌而落,任由雪洒落满肩,心中的苦涩吹开来蔓延全身。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懂?爱过,才知情深缘浅。
这一日,大雪骤停,阳光初晴。
却道怡亲王府张灯结彩,门庭若市,热闹非凡,迎来送往,今日是怡亲王大喜之日,更有皇上亲口赐婚,众大臣携着重礼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