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绝后患？！
杜红娟蓦然抬头，大吃一惊。凤曦歌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眼神放空却又仿佛盯着某处眼里含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疯狂，“是啊……魂飞魄散，神不知鬼不觉，从此世上再无她一丝气息。”低沉蛊惑的声音，似乎在为她出主意却又像在说服自己。
杜红娟看着她躲藏在屋内那幽暗的面容，突然觉得往日那乖巧可人的姑娘此时化作地狱恶鬼，虽然微笑着，但在杜红娟眼里却前所未有的狰狞可怖。
她不禁有些害怕，失神片刻，突然“砰”一声，她吓了一跳，缓缓低头才发现她手里的碗筷失手掉落在地。
她弯下腰收拾地上被她不慎摔裂的饭碗，饭菜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捡着碗筷的手不知怎的竟禁不住开始颤抖，身体有些发冷，汗毛竖起。
永绝后患？魂飞魄散？
何至于如此？师姐妹一场，落韵待曦歌虽谈不上亲厚，但也并不刻薄，甚至平日多有谦让。若说有不讨喜的地方，也只不过性子有些冷淡罢了。世上人本就性情迥异，各有不同，谁规定人人都要温柔可亲？
因华清珏的心落在落韵身上就要她魂飞魄散，也太过歹毒了！
杜红娟收拾好东西就站起身，重新看向凤曦歌时觉得方才还可亲的人儿，此刻却让她觉得感到陌生。
她压下心里的那一丝反感，朝里屋的凤曦歌温和一笑，“看我，笨手笨脚的。曦歌妹妹，我去给你换份饭菜。”不待凤曦歌回答，她转身就走。
对于她的反应，凤曦歌并未感到太惊讶，站在窗前看着杜红娟婀娜的背影一脸嘲弄，“没用的胆小鬼！”
她本来就预想到杜红娟不会轻易配合她，她这番话只不过为了在她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一颗名叫“嫉妒”的种子，它很快就会生根发芽的。
人若心无杂念，便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可若心中有鬼，就算清水也可看成毒药。
想到这，凤曦歌不禁笑得有些癫狂，人也有些亢奋起来，隐隐有些期待杜红娟变成另一个她，两人成为真正的“好姐妹”。那情形，一定很有意思。有人陪伴她，她就没有那么寂寞了。
杜红娟一离开凤曦歌的视线，立即加快脚步，几乎算是落荒而逃了。
她拎着食篮子冲进厨房关上门，她倚在门上心砰砰直跳，心慌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她心绪平静下来，轻轻推开了门。一阵清风袭来，携着远处的花香，沁人心脾。
她不禁微笑，心情轻松愉悦，人开始真正放松下来，沿着花香之源漫步而去。
轻快小跑，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袭白衣仰卧于崖边巨石之上，举杯似与清风相和，半醉半醒，那光洁白皙的脸庞，长眉入鬓，清亮不拘的眸，高挺笔直的鼻梁，下巴扬起优美的弧度，嘴角噙着从容的微笑，俊挺如刀刻一般的侧颜，衣袍下颀长的身躯仿佛蕴藏着踏破千军万马的力量，近旁一把剑斜插入地，剑身闪着银光，更映衬得那袭白衣清莹如水，风度翩翩。
看着那人，她不由痴了，口中轻轻喃着那人的名字，“绝尘……”
为了他，为了得到他，她不惜背叛师门，舍弃过往，更不惜昧着良心使手段来到他身边。
她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第一次见他的模样，也是这般，恍若谪仙，遥不可及却又令人心生向往。
他，是与灰暗腐朽的无极宫不一样的存在，仿佛奔向他就可以拥有灿烂光明的人生。
为此，她利用他对柔弱女子的同情近身给他下了毒，却又扮成他的救命恩人，只为得到他。
虽然她出身无极宫，但她从未害人。她不敢，她害怕，她没有勇气看到别人死在她手下。绝尘，是她唯一害过的人，只是他不知道，幸好，他不会知道。
师兄净昘贪婪狠辣，觊觎浮光阁阁主玉晨的月嵘剑，暗中偷去，无极宫因此不断被浮光阁围攻。
杜红娟向来不敢与人厮杀，师兄净昘无奈派她加入巡山队在无极宫周围巡视，一旦发现浮光阁的人立即通报。
在山道上不停来回巡视的她感到乏味无趣，一时偷懒躲进了杂乱的草丛摘野花野果，不想一身纯白的男子飘然而至、迎风而立、俊逸不凡，深山女子何曾见过此等风采，带着丝震撼，她失了心。
两方人马首次交战，她惊讶地发现了他们尴尬的对立关系，她不甘心。
再一次交战，杜红娟将绝尘引人偏僻之所，绝尘并不想为难她一个弱女子。可杜红娟却主动纠缠，故意被他刺了一剑倒地，她躺在地上痛苦哀吟，但却开口让他快跑。绝尘卸下防备想救她，而她也趁机下毒并谎称是净昘早撒下的毒粉。
他毒发，杜红娟非但不计较被他所伤还想救他。她得到了绝尘的信任。
谁知于芳菲出现，坏了她的事，绝尘被关，受尽折磨。
但她还是利用净昘的信任，并且在于芳菲的帮助下，救了绝尘并被绝尘带回了浮光阁。
她骗了他。因此才得不到他吗？
还是，只因他早已心有所属？
思及此，杜红娟望向绝尘，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绝尘偏过头发现了她。
杜红娟上前，笑若春风和煦，“你怎有如此雅兴在此独酌？”
绝尘笑笑，“我倒是想与人对饮，可闲人太少。”
“若不介意，我乐意相陪。”
绝尘随手抓起一个酒瓶子抛给她，“甭客气，坐。”
眼前的他举杯相敬自顾饮下佳酿，杜红娟愣神看了看他，慢悠悠地举起小酒瓶，辛辣的液体划过她的咽喉，她一饮而尽，被呛得直咳嗽。
绝尘有些惊讶，但很快轻笑出声，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杜红娟止住了咳嗽声径直走到绝尘方才躺的岩石上坐下，顺手拿起了他喝酒的杯子往里倒酒，佯装不知的模样极其自然地就着他用过的杯子细细地品酒，不复刚才的豪饮姿态。
他的唇曾经也印在这个杯子上。
正陶醉其中，杯子被人一把夺了过去，“喂，姑娘，那是我的杯子。”
你介意吗？这句话，杜红娟没敢问出口。她只是笑笑，拿起放在一旁的酒壶往自己口里灌。
绝尘有些讶异，阻止她继续喝下去，“你今天是怎么了，女酒鬼的架势。”
大约是酒能壮胆，让她将埋藏在心里很久的心事吐露出来，“绝尘，你知道吗？随你来浮光阁，不仅是因为我想脱离邪教，更是因为……”她深吸了一口气，眼泛泪光，“因为我倾心于你。”话落，她沉甸甸的心忽然一松，就连呼吸都轻松了不少，说出来才知道原来也没那么难。
但很快，心跳加速，砰砰直跳，像是要蹦出胸口了一样。她紧张又害怕，双眸期待地看着他。
绝尘明白她对他有情。
他出身侯门，生来富贵，与继母的侄女——他名义上的表妹也曾青梅竹马。
师父说他几世修仙，今世可成仙。原本他只是师父的俗家弟子，一半时间入山修炼，一半时间在家。然而由于他对家庭的愤懑，对母亲的离世耿耿于怀，对父亲的失望憎恨，也出于对假模假式的继母的厌恶，他最终放弃继承权选择出家。
表妹青莞不顾名节离家追随，誓言与他同生共死，却终究敌不过荣华富贵。
所谓名利富贵，他早已舍弃；所谓男欢女爱，他早已看破。
绝尘淡然一笑，摸了摸她的头，“红娟，我心不在此，恐怕要辜负你了。”
“……”一盆凉水浇下，生生冻住了她，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地冒了出来，她很想强装释然，一开口却已哽咽，她努力了很久才艰难出声，“你又没试过，怎知你心在不在此？”
“红娟，我试过了。”绝尘笑得释然，“我也曾离经叛道、情难自禁，也曾渴望两情缱绻，可惜缘分太浅，不可强求。”
杜红娟心一跳，猜疑道，“她，是谁？”
“过客。”绝尘淡淡道。
他言简意赅不愿深谈，然而杜红娟心里却有了答案。
绝尘隐匿于深山之中清修，他很少能接触什么女子。他身边能常来常往的统共四个女人，泠落韵，凤曦歌，她，还有一个山下送菜的于大娘。
绝尘喜欢于大娘？这是个笑话。
他钟情凤曦歌？不可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师兄弟几个根本不待见凤曦歌。
那就只剩泠落韵了。
凤曦歌没骗她。
为何偏偏是她？论感情，他们青梅竹马；论姿色，她知道自己比不上他那天仙一般的师妹。
她该怎么办？无力却又不肯放弃。
夜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满心惆怅。
第二天清晨她顶着一双黑眼圈去给凤曦歌送饭。
凤曦歌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暗自得意，深知自己埋下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了。
“红娟姐姐，你脸色不太好。可是因我昨日说错了话？”凤曦歌压低声音，含着丝歉疚温柔询问。
“不，你没错。”
没错？意思是她证实过了？凤曦歌心跳加速，有些兴奋，却故意用同情的语气追问，“你该不会去问绝尘师兄了吧？”
“嗯。”
“那他，承认了？”凤曦歌大惊小怪一般惊呼出声，“绝尘师兄真的喜欢泠落韵？”
她的一字一句敲在杜红娟心上，格外地刺痛。
“红娟姐姐，你就是太善良了。”凤曦歌叹道，“所以呀！太善良的人注定得不到幸福。你说我师姐怎么命这么好呢？不仅花容月貌，还得到这么多出色男儿的宠爱。到头来还有我清珏师兄冒死为她夺得水凝涤魂丹助她成仙，从此青春不老。唉～如此绝尘师兄看着一直年轻美貌的她便永远看不到旁人了吧？”
杜红娟心一抽，剧痛。
如果这样，她，才是绝尘生命中的过客吧？她在他的生命中只短暂地存在过，可以轻易地被遗忘，而泠落韵却将在他心上永生。
她真的只能作为绝尘生命中毫无份量的存在吗？不，不要……
“红娟姐姐？”凤曦歌担忧地呼唤她，她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
递完一个个装着饭菜的小碗进去后，杜红娟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凤曦歌幽幽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红娟姐姐，其实你有机会的。可惜你不敢，这又能怪谁呢？”
杜红娟感觉身后有毒蛇猛兽一般，仓皇逃离。
凤曦歌在屋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扬起得逞的微笑。
傍晚，杜红娟再来替换碗筷时，她的脸色已淡定许多，仔细瞧似乎还有丝坚定。
凤曦歌乘胜追击，“红娟姐姐，你只要给我火蛊丹就好，就当是送给妹妹的礼物。其他事，于你何干呢？”
杜红娟定定看着她，神色来回变换。
是啊！凤曦歌想要一颗火蛊丹，她出于姐妹之情送她罢了。至于其他的，关她什么事呢？她没想害谁，她没有……
杜红娟手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了那一颗火蛊丹，用极其缓慢的速度伸进窗口递给凤曦歌。
她脸色发红，冒出了滚烫的眼泪，浑身发抖，以至于火蛊丹被抖落。
凤曦歌眼疾手快，抓住了那颗丹药。
杜红娟看着那颗丹药被凤曦歌捏在手里，愧疚感吞没了她，她后悔道，“曦歌，曦歌，算了。你把火蛊丹还给我吧！”
凤曦歌紧紧抓着那颗丹药，往后退，忽然笑道一脸阴霾。
“还给你？”她笑着嘲弄道，“休想！”
杜红娟这才真正慌了起来，“曦歌，还给我。我们不能那样做，你把它还给我。不然，我就告诉清珏他们。”
凤曦歌癫狂大笑不止，过了很久突然发疯一般大喊大叫，“师兄，师兄，你在哪里？你快来呀！这里有人要见你！师兄……”
杜红娟害怕起来，“曦歌，你不要喊了，不要喊了。”
凤曦歌一脸狠色，“杜红娟！火蛊丹已经到了我手里。你要是出卖我，我完全可以反告你是奸细。在浮光阁私藏邪教毒药，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吗？”
杜红娟一个踉跄后退没站稳摔倒在地，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瘫软地爬着离开的。
她刚走不久，凤曦歌又再次大喊大叫，“师兄，师兄，我发烧了。你快来救我！师兄……”
在凤曦歌地恳求之下，华清珏提前一天给了她自由。
“师兄，我还以为你连道别的机会都不给我了。”凤曦歌拉着华清珏的衣袖低声哭泣。
今日是八月十四，明日若不出意外，华清珏和泠落韵将得道成仙。他们会像他们的师父玉晨一样，在成仙之后离开故地入世求道。
并没有人定下这样的规矩，这只是一种习惯。
因为成仙意味着永生，而亲友却仍是人，人仙殊途。一味留恋，永生者只能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一个一个在他们眼前老去、死去，而身为凡人的亲友看着长生不老的他们也无法坦然地面对衰老和死亡。
所以，最好是在成仙那一刻分离。
从此即是两界之隔，除非其他人也步入永生，否则，他们永不再见。
所有人，送上祝福。泠落韵美丽的脸上洋溢着幸福，那种幸福太刺眼，深深地伤害了她。
泠落韵，我怎么能忍受你得到永生，我怎么能够让你带走师兄，我怎么能因为你而永远失去他？
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捧起一盏茶向泠落韵祝福道，“师姐，今日一别，你我不复相见，你可要好生珍重啊。”
泠落韵难得对她露出随和的笑容，伸手接过了她敬的茶。
她紧紧盯着泠落韵的动作，看着她将茶杯递到唇边就要饮下，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了茶杯，华清珏将茶杯拿开，朝她笑道，“今日一别，恐怕此生难以再见，吃茶不如饮酒。”
师兄这是提防她了？师兄不信任她？他竟为了泠落韵防备她。
哼～她怎会这么蠢，当着众人的面下毒。就算师兄想护着她，绝尘等人又怎能绕她？
她早已将火蛊丹磨成粉，趁人不备悄悄放入泠落韵卧室内的茶壶。更妙的是，它无色无味。她今晚回去不喝，明日早上起来也会喝……
前世不再，已随岁月逝去。
时光倒转，回到眼前。
听完华司贠的故事，蒙琪琪久久不言语。
两人坐在车内保持沉默，过了很久，华司贠试探着问：“你要回去了吗？”
蒙琪琪却用一种瘆人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护着凤曦歌？即使她杀死了泠落韵。难道你一点都不恨她吗？”
沉默半晌，华司贠红着眼眶轻声道，“我当然恨她！我恨她自私自利自作多情，恨她伤我所爱，所以前世她死在我眼前我见死不救。可是这并不表示我不在乎她。我护她疼她照顾她，养只阿猫阿狗都会有感情，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我要她死，却无法让她魂飞魄散。”
蒙琪琪讽刺一笑：“原来如此！难怪你如此善待她的转世。一切的缘由该不会是因为你爱上了凤曦歌吧？”
华司贠久久不言语，他变换了好几次呼吸才沉重地问：“如何换成赵子龙，你会怎么做？”
蒙琪琪怒道，“不要拿她和子龙相比，她不配！我根本不会和她这样的人深交，如果子龙人品有问题，我早就在相识之初就和他保持距离，更不至于不问对错一味偏帮。而我也不会口口声声说爱着一个女人，却又纵容另一个女人无休止地伤害她。华清珏，你凭什么让爱你的人去偿还你犯下的过错？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没胆子承认，你才是害死泠落韵的元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