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门马的qq收到一个“好友申请”，来者署名叫做“梨子”。那个时候，在网上找陌生人聊天是件很流行的事情。上网的人还不是很多，又主要集中在学校和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在网上认识个陌生人，没太多顾忌和约束，也许会有一场很美丽的邂逅，就像《第一次亲密接触》里写的一样。就算话不投机，大家彼此拉黑就好了，也没什么危险和损失。
门马通过了梨子的好友申请。梨子的个人资料里，注明自己是个北京女孩，在上高中二年级。
“大哥哥，你是什么学校的啊。能帮帮我，参谋一下怎么准备高考吗？”
“我不一定能帮到你哦，不过你说吧，遇到什么问题了。”
“先辅导我做道题吧？”
“行啊，发过来。”
门马接过来一看，是道数学题。几下做完发回去了。梨子夸，你好厉害啊，这么快就做完了。再给你一道吧。门马一看，这次是道考验分析能力的题。做完了又回过去。他觉得有点无趣了，想告诉梨子这样对她的高考不会有什么帮助。问题又发过来了，这次是个性格测试题。梨子说：“这些题好有趣哦，能测出你是怎样的人。大哥哥你做做看哦。”
自己是个怎样的人？门马很想知道，于是就开始做题。梨子问结果，门马就告诉她。梨子问你为什么那么选，门马就告诉她他为什么那么选。梨子问门马，你觉得说的准不准啊。门马说一般般吧，有事我要先下了，再见。
门马把qq状态改成了隐身，然后找悠冉聊天。这个点她应该已经回到寝室了。两天以来她再没回复过他。门马有点扛不住，想再次向悠冉检讨一下自己说话的草率。悠冉还是没有回复他。
门马又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这悠冉对自己是有好感的，这点当无疑问了吧？只是她话里话外又经常夹枪带棍的，算是什么意思呢？肯定还有让她心动的男生，她还没做出选择吧？又或者自己还不够优秀，她下不了决心吧？又或者她觉得自己是北京人，心里头瞧不上外地人？又或者……
接下来的几天，悠冉一直没有回复门马。倒是梨子经常找门马聊天。一会儿发个笑话，一会儿发个性格测试，活泼可爱的紧。门马一边盯着悠冉是不是上线，一边就和梨子闲扯，享受一下被小女生崇拜的感觉。不知不觉两个人就熟络了。
梨子：“门马哥哥，你有女朋友了吗？”
门马：“没有呢。”
梨子：“那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门马：“你不是要准备高考吗，问这些做啥。分心的。”
梨子：“学累了，放松一下么。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门马；“算有吧。”
梨子：“什么叫做算有啊？”
门马：“就是感觉有点喜欢，但有些性格品质还没看清楚，不确定究竟值不值得喜欢。”
梨子：“那为什么会感觉有点喜欢？”
门马：“人很聪明，也善良。蛮有性格的，还有点小气质。”
梨子：“漂亮吗？”
门马：“在我们学校算上等。要是放到更大的面上去比，估计中等偏上吧。”
梨子：“那哪些地方让你不确定是不是喜欢呢？”
门马：“太喜欢玩了，一群男生围着她献殷勤。清高骄傲着呢。滑的跟泥鳅一样，是个成精的小妖女。”
梨子：“那不是挺好的么。说明不容易被骗走呀。”
门马：“要追上，怕是老费劲了。而且，她对我有时冷言冷语的。”
梨子：“那她对你是什么感觉啊？”
门马：“不知道。应该挺有好感的吧。几次对我傻笑。”
梨子：“那门马哥哥是不是很帅啊？要不，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怎么会看上你呢。快发张照片给我吧。”
门马：“是个男人他就帅！我从来不给网友照片的。”
梨子：“发一张嘛，发一张嘛。我回你两张我的照片。这总可以了吧？”
门马：“网络那边，谁知道是不是一只猴子。网上发照片是一件好无聊的事情。谁知道你发的照片里究竟是不是你。”
梨子：“不信任我，伤心了。555！”
门马：“不要以貌取人嘛。肤浅哦。快做题去！”
第二天，门马逃了一天的课，把《新世纪福音战士》给看完了。机甲、生化、神话、宗教、科幻、少年、爱情、哲学、血腥暴力……揉出了一个摄人心魄让人思考又使人不得不折服的故事。对日本没什么好感，但我们怎么就搞不出这样的作品呢？实在让人丧气。
第三天，门马人是坐到了课堂上，心还沉浸在刚看过的这部动漫大作里。盘算着等下跑图书馆查出每一只“使徒”（天使）的宗教含义，盘算着要把“莉莉丝”和“亚当”的象征意义和相互关系搞个清清楚楚。不知不觉已到了课间休息。悠冉同屋的几个女生正坐着聊天呢，她们就坐在走道对面的另一排。
一个女生对悠冉说：“哼，我才发现，别人眼里你也就是中等偏上的水平。枉费我这么看好你。”
另一个对悠冉说：“没事没事，你还有我呢。我才不是以貌取人那么肤浅的人呢。”
悠冉对她们直摆手：“你们真讨厌！”
这不是自己前天和梨子的对话吗？门马是一动没动，两个拳头却捏得紧紧的，恨不得正掐着悠冉的雪白脖子：“梨子是不是你派来的！”
门马低头盯着课本死命看，仿佛上面写满了“悠冉的一千种死法”。
晚上门马回到寝室，梨子已经在网上等他了：“门马哥哥，我做错事情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门马不假思索打出“去死吧”三个字，然后跑到隔壁寝室找驴头要片子看。转了一圈回到上铺自己电脑前，发现忘记摁发送了，“去死吧”还留在网线这头呢。
门马想：“哀莫大于心死，这臭丫头从此在我眼里就是个死人了。所以，犯不着骂她，只会贬损我自己的品德。”于是把那3个字删了，回复道：“世界那么大，错了就错了呗。有什么要紧？”
梨子回复得很快：“好严重的错。我悔死了。我怕我这个很特别的朋友不会原谅我了。”
门马回得也很快：“不原谅就不原谅。谁离开了谁还真不能活了？死去活来的戏都是演给弱智儿童看的。没有特别的经历，怎么可能有特别的感情。”
梨子：“我真的好想和他好好道个歉呢。有些事情我也没想到，不是故意的。”
门马不假思索的回复：“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回复完了就后悔。这句是正在热播的《流星花园》里某个花痴大少的口头禅。门马和不少男生都恨这部电视剧。不知怎么就用上了这句台词呢？真是被气糊涂了。
梨子想乘机岔开话题：“哥哥也看《流星花园》的？喜欢F4里面的哪一个啊？”
门马在心里“呸”了一百下，回复：“特别的白痴给特别的人！”他想写的是“特别的白痴给特别的你”，最后一刻把“你”换成了“人”。
梨子应该是读懂了这话的原意了，沉默了好一阵。然后回复过来：“我是真的很诚挚想找这个特别的朋友道歉。你也不必这样嘛。”
门马愣了一会儿神，回复道：“诚挚体现在哪里？你有没有本人直接去道歉呢？”
梨子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悠冉上线了，发来信息；“最近好吗？”
门马老实说：“不怎么好。”
悠冉：“大人有大量，男人有胸怀才有魅力。”
门马想狠狠回击一句，搜肠刮肚找词汇，然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肚子里的怒火已经找不到了，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学校里能有什么大事。”
悠冉：“我如果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也会这样大度的吧？”
门马又好气又好笑，她这算是已经道歉了吗？真是条泥鳅。古人说的好，穷寇莫追。女孩子要发作起来，比穷寇的爆发力强多了，还是“莫追”的好。于是回复：“越亲密的人伤害起人来越深。因为亲密，所以才会把内心柔软的部分露出来，一旦受伤会很痛。如果是陌生人，早就把内心藏在厚厚的坚壁后面了，谁又能伤害得了呢？我们被伤害，是因为我们给了那个人伤害我们的机会。”
“嗯，我知道了。”看到门马已经开始长篇大论了，悠冉知道这场风波算是过去了。那么，换个话题吧。“大二快结束了，未来的路怎么选，你想好了么？”
门马：“选择道路比选择信仰更麻烦呢。信仰是支撑自己内心的，自己觉得好就可以了。选择道路就要考虑外部世界的很多因素了，不是光凭自己的兴趣了。”
悠冉：“是呢，选择就意味着放弃另外一些东西。选择是烦恼的源泉呢。”
门马：“嗯。要是我们早生十年吧，毫无疑问应该出国。我们和国外的差距那么大，学人家的先进经验回到国内，一定会有很多机会的。可是现在出国的人那么多了，第一批出国的人回来把搜狐百度都建起来了，等我们出国学完了再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吧。”
悠冉：“你思考的角度总是很奇怪。大家聊出路，总是说学成了能去哪里，能做什么职位。”
门马：“我也觉得自己的想法老和别人不一样。大家都是聪明人，所以我总是怀疑自己的想法有问题。可是，我实在不能理解的是，这个社会正在彻底变化， 为什么老拿现在的情况照搬到以后呢？有个成语怎么说的？刻舟求剑。5年后情况肯定不一样了。”
悠冉：“社会会有怎样的变化呢？早出生十年的人不也是面临出国、考研、工作么？”
门马：“还是不一样的。以前我们的社会就是一个大体系，我们要么选择成为体系的一部分，要么出国了就不回来。所以，只要最终落在国内，出国、考研、工作的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无非是落在体系里的哪个部分而已。现在，这种社会体系正在彻底瓦解。最切实的变化，就是毕业没分配了。那些回国的人，可以自己开公司了。整个社会的思想观念接下来一定会有大变化。你想啊，之前大家都吃一碗饭，那么当然都听一个声音。以后大家各找各的饭吃，那么谁会只听这一个声音？我们寻找自己的信仰，直接原因就是我们以后要自己找饭吃了。”
悠冉：“听起来很吓人的样子。我们的书别是要白读了吧？我觉得你说的这个变化是会有，但哪里会那么快。学历还是很有用的。”
门马：“大谢谢不是说了么，我们能到这里读书，只说明我们不算笨。学历的作用会有，在体系里，毕竟还需要这一个客观标准来区分人。但学历的作用怕是要不断弱化的。5年，10年，20年以后呢？”
悠冉：“你可以先靠学历找一个好的起点，10年以后情况变了再转啊。”
门马；“你说的有道理。问题是，想转就能转吗？市场经济的核心是供求关系。争的人多了，好机会就没有了。所以，要抢在大多数人发现之前，把握住机会。否则，怎么轮到我？咱们学校就有不少高干子弟。我们都是亲眼看到的。”
悠冉知道门马说的那件事情。大一期末军训的时候，一辆法拉利跑车和一辆奔驰敞篷停到了基地门口，几个年轻人来看他们一个初中班里的朋友。那个年代，那样的车整个北京也没有几辆。大家默默的围观，轻轻的议论。这时，有人说出了他们的父辈或者爷爷辈的名字，都是在这个国家如雷贯耳的。这几个同龄人站在门口静静的看门马和悠冉们，居然有一点羞涩。而大门里的望着他们，就像是在看另一个世界了。
悠冉叹了口气：“你的想法总是有点怪，但也许你才是对的，这越发印证我的担心。我们的未来真的不知道在哪里呢。”
门马：“的确是的。”
两个人沉默了。门马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差点跳了起来，趴到电脑屏幕前仔细看刚才的聊天记录。悠冉的最后一句话里，“我们的未来”指的是什么？是“门马们的未来和悠冉们的未来”，还是“门马和悠冉”两个人的未来？
门马试探性的打了一行字：“我们这个年纪，女孩子考虑得会比男孩子更成熟一点，长远一点吧？”
悠冉闻到了味儿，心里骂着这帮“天下一般黑”的乌鸦，毫不客气的出招：“你以为玩儿呢？你们男生想什么呢？”
今个儿是谁来争取谁的原谅啊？怎么这么快就调了个位置，道歉的反而开始训起人来了？好在网络不是面对面，有充足的时间装犊子。于是门马这么回复：“想你所想，急你所急！”
悠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猜。猜也猜不出来。”说完下线了。
唉，真是贼精贼精一个丫头啊。门马只好留了一句言：“以后我就叫你泥鳅了。滑不留手！”
那个晚上，门马一个人跑到楼下，拎着一罐冰镇啤酒，就在一颗大柏树下踱步。他在别人面前是不喝酒的，也从来不觉得喝酒有什么趣味。今晚他特别想喝一口。罐装的燕京有点涩有点苦，门马一向是不太喜欢的。这个晚上，他一口口细细咂摸这个味道，以至于从此就记住了这个味道，怀念了这个味道。“悠冉是喜欢我的！”
风吹动柏树，沙沙作响。门马抬头看摇曳的树枝，里面透着一两颗星星微弱的光。他的心充满着恬静的欢喜，又有一丝淡淡的忧伤。“我们的未来真不知道在哪里呢……”
女孩儿的心思，男孩你别猜。猜到了也不要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