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中午，门马早到了5分钟。进餐厅坐定，要了菜谱，想先熟悉一下情况。翻开菜谱一看，满眼的法文，除了价格，没看懂几个字——这是一家如假包换的法国餐馆。做房地产的，接触的都是地头蛇，吃饭都找能喝醉的地方，谁也不会去正宗的法国餐厅。门马傻眼了，点菜的时候怕是要出洋相了。
这时候，悠冉一如既往的正点出现了。门马起身相迎，又傻眼了。悠冉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像是100年前的款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框有筷子那么粗，只有鸽子蛋大小。整一个学究欧巴桑的形象。
门马忍不住说：“你怎么戴眼镜了？这身打扮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悠冉：“这身打扮怎么了？”
门马支吾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怎么说呢……有点像……工作了二十年的机关女干部。”门马更想说的是，这一身是从你妈那里淘来的吧？
悠冉嘴一撇：“我本来就是。”
门马不言语了。两月没见，悠冉怎么这么大变化？约在法国餐厅却穿成这样，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可不是他认识的悠冉。他看重的，是悠冉这个人本身，是他俩曾经的一切，可不是她所在的单位，也不是她的国际化经历。
还好服务员是可以说中文的，悠冉点完自己的菜后，门马依葫芦画瓢勉强把菜给点了。用刀叉的方法他知道，但餐桌礼仪还是让他不知所措。他依稀记得，什么时候可以谈话，什么时候上什么菜，都是有讲究的。好在跑过不少地方，经历过一些陌生场面，门马有他的应对办法。他直截了当的说：“法餐的餐桌礼仪我可不懂，具体的程序就拜托你了，我只管吃。你要是觉得我太出格了，及时提醒我哦。”
悠冉也不客气，像小学老师一样教门马这个该怎么那个该怎么。然后她突然问门马问题：“当上总部领导了，你下一步准备争取什么职位？”或者“你为什么和你前女朋友分手了啊？”跟检查家庭作业似的。
门马在悠冉面前是不甘示弱的：“带上这副眼镜，你反而显得另类的妖娆了。”
悠冉瞧了门马一眼，没有开口。
门马继续争夺谈话的主导权：“今天我第一眼看到的，是这副眼镜。可第二眼看到的，还是镜框下年轻活力的美丽容颜。终究遮不住，毕竟春来到。这种反差在提示我，它的主人在遏抑着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然后，门马故意把视线放到悠冉额头新长的几个痘痘上。
悠冉冷哼一声，把眼镜缓缓摘下来。眼睛在摘下的眼镜时先是微微一闭，然后朝门马这边炯炯有神的那么一亮，就好像剧院的灯光渐渐暗下来，舞台的聚光灯却突然打了上去。餐厅瞬间敞亮了很多，一缕亮彩迎面扑来。
悠冉优雅的把眼镜往桌子上放，却在离开桌面半公分的时候停顿住了动作，松开了手。眼镜稳稳的落在桌子上，发出轻轻一声响。动静之间，拿捏的有型有款。
门马咂了一下嘴，微微晃了一下头，做陶醉中醒来状：“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流！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啊。人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不可不信，不可不信！”
悠冉终于抿着嘴笑了。从进门起就是冰柜气场大开，这会儿她终于笑了。
屋子暖和了一点。悠冉还是继续轻描淡写的给门马上西餐礼仪课。上主菜的时候，正宗法国人有什么讲究。甜点的时候，老派意大利人喜欢怎样。还有阿根廷人是怎样吃牛排的，挪威人是怎样吃土豆的。临了了会轻轻一摆手，带着点小叹息的口吻说：“唉，你就当听着解闷吧。”
门马则跟悠冉讲他们是怎么卖豪宅的。买500万豪宅的人，一个月还2万的贷款，买菜钱只花1千块，居然还有一堆人仿效。要让中国人买奢侈品的单，其实很简单。这就像月薪4千的小姑娘买1万块钱的LV包包，不是为了用这个包包，而是在心理上让自己加入那个包包的阶层。中国传统里，人们更在乎自己被别人归到某一类——也就是所谓的面子，不在乎自己真实的生活体验。哪怕只有一个包挤进了某一类人群，心就能跟着挤进去了。传统中国人的消费心理遇到现代奢侈品，会是多么好笑的事情。“钱未必多，人确实傻”的例子俯仰皆是。向“现代化”迈进，任重而道远啊。
以前，是文化骑在钞票头上，孔夫子力压孔方兄一头。如今钞票翻了身，问文化“你小子值几个钱”。此一时彼一时。穷怕了的某国人，被西方的物质文明给震撼了，根本看不到人家是有一整套文化体系做内核的。钱是用来衡量“效率”的，只是体系的一部分。所以，稍微有点钱就暴发户心态爆棚，殊不知前方陷阱重重，多少人多少国家掉里面爬不起来。要搞好内心和钞票的关系、明白文化的利害，重拾祖上的荣光，怕是还需要一段时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年头还是先想想怎么搞到钞票吧。
看到悠冉在仔细听，门马话锋一转：“同样的道理，很多人还以为考上一个好学校或者进了一个好工作单位就万事大吉了。可是，时代已经变了。他们挣的钱可能远远不如一个私营老板。再过十年二十年，整个社会的观念都会改变了，更看重一个人的能耐而不是他在什么单位。我们这代人就处于这样一个历史性转变的浪口风尖……”
这话悠冉听的不舒服，马上打断他：“我对大道理不感兴趣。”
门马得把话圆回来啊：“你说过我们是要自己寻找信仰的一代。这个问题我已经能够解决了……”
悠冉：“你真无趣。”那么容易就想把话题给再续回去？不给你机会。
门马：“像您这样集智慧与美丽一身，知书达礼又有能力，论本事论单位总是佼佼者。难怪觉得这个话题无趣。是我肤浅了，可笑可笑。”
悠冉的脸色大大的缓和下来，门马这话补救的还算顺耳，但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他：“又说好听的哄我呢。小姑娘哄多了吧，唉。”小叹一口气，想要把这口“气”狠狠砸在门马心坎上。
门马心想，你不就是个小姑娘么？嘴上可不敢漏了风：“对我等俗人来说，大道理还是有点用的，能差好多钱呢。比如，应对这次的世界金融危机，咱们国家说要搞4万亿的刺激计划。肯定是一次赚钱的好机会。那么，该买什么呢？股票？房产？如果是房产，又该是什么样的房产？”他住嘴不说，看着悠冉。
悠冉抬头看门马，两手一摊：“你等我来说啊？”
门马微微呼了口气：“该买房产，该买核心城市，比如北京的房产。千万不要觉得二三线城市房价便宜，上涨空间就会大。就算再辛苦，人还是会往北京上海扎堆。资源还是会向北京上海集中的。4千月薪买1万块钱的包包，中国人的脾性现在就是这副样子，一时半活改不了！”
悠冉在摆弄她盘子里的紫甘蓝。因为，她在仔细的听。
门马看着悠冉，继续说：“脑袋想想是空气，嘴巴讲讲是口水。把钱投下去，才是货真价实。我刚才说的，是如假包换的干货。三五个月内，就会落实。”他是在暗示悠冉，他准备很快在北京买房了。他的各种心情，都包含在这句暗示里。
悠冉盘子里的紫甘蓝已经摆成了一条鱼的的样子，她又蘸了点酱汁，把鱼眼睛给点上了。然后抬头冲门马欢快的笑。
门马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心里泛起久违的波澜，他朝悠冉说：“你果然还是那个悠冉呢。”人生若永远只如初见，该是多么美好。于是他忍不住又解释：“很抱歉和你说这么多大道理。只是，在这样一个思维混乱的时代，选择方向比做事情更紧要。感情、事业、家庭……想要幸福，或者给人幸福，不能不先选对方向啊。”
悠冉：“又没说不让你去想大道理。你去想了，我就不用想了嘛。”
门马有一点晕，幸福的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