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马对课堂上学的东西越来越没有兴趣。因为觉得没有用，没一样可以让门马有信心有底气去追悠冉。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图书馆里这么多“文化”就在那里摆着，门马贪婪的从那里吸收营养。斯旭是他讨论的最好伙伴。
门马说，追女孩子脸皮要厚，厚脸皮就要有坚强的内心。脸皮厚但又不讨人厌，那就要有一套理论来告诉别人并说服自己：“我这不是贱，我这是腔调，我这是追求。”这套理论就是哲学。哲学可以是自己总结，可以从人家那里学，但不能没有。没有就会让人觉得肤浅，没有味道。自己也会缺乏自信。这个时代的女孩子也都知道问个“为什么”。总不能每次都说“我就是喜欢你”吧？
斯旭表示，很同意对哲学重要性的看法。但坚决不同意通过教小朋友怎么追女生的方式，来突出“哲学”在人生中的重要地位。哲学从来就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精神根本，不需要更不屑于拿“追女生”来诠释。
门马说，赚大钱同样需要坚强的内心，需要有一套理论来告诉别人并说服自己，否则绝不可能成为那赚大钱的少数人。这套理论同样是哲学。无论是擅长找增长机会的巴菲特还是擅长找市场扭曲的索罗斯，都有自己的一套哲学。前一个对不符合自己哲学认知的投资机会，就算看起来再诱人也不碰。后一个干脆写了哲学专著，老提醒别人他其实原来想当的是哲学家。
斯旭表示，他已经不能容忍再从如此庸俗的角度来讨论哲学。哲学有纯粹的美，超脱于世俗之上。将哲学加以实际运用的任何企图，虽然可以扩展哲学的威名，但只会影响人们去发现哲学之美，妨碍人们去欣赏哲学之美。
门马已经感觉到斯旭的强烈鄙视，生怕他拂袖而去，就没人和他扯这些非典型性话题了。于是，开始讨论数学。斯旭最近迷上了数学。经济学专业对数学的要求比较高，这就是门马们这群理科生被招进来的原因。
斯旭表示：门马你上路了！中国人就是不知道数学的魅力，几千年来都不懂，所以现在还落后。数学之美美得无以加复。逻辑之美，精确之美，严密之美，和谐之美。世界本应该用数学来描述，那样的世界将多么完美。但可惜人类的认知能力和计算能力还远远不够。只能放任很多领域的不确定性。可叹，可恨……
斯旭喋喋不休的继续讲。门马一边听一边盘算如何将数学加以“庸俗”的使用。数学是个人认知世界的强大武器，堪称“科学他妈”——没有数学哪门科学还能存在啊？——这自不用说。在经济方面也很有杀伤力，国外投资家总是从数字里发现机会，弹指间赚得钵满盆满。如果能精确计算出女生什么时候最容易被打动，也很诱惑哦。
门马还去听艺术系的课，去听社会学系的课，去听历史系的课。反正课表总是弄的到的，哪个课看起来有意思或者主讲人有名气，那就跑去听一下么，又有什么关系？
“我这是为了满足自己天生的好奇心！”门马向人这么解释。他从来不告诉别人，他最好奇的是怎样才可以追到悠冉。虽然他几次告诉自己，这女孩子心思密，简直是个妖精，拎根如意金箍棒也未必镇得住。但他还是忍不住会在课堂上瞧瞧她的侧影。在图书馆里转悠的时候，会想看到她在哪张窗前。
悠冉并没有让任何人做她的男朋友，也从没让别人看见和某个男生单独呆在一起。一个个围绕着她转的男生，都快成行星了。其中有个“行星”，在和悠冉讲题目的时候，情不自禁的用手捋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红着脸飞一般的跑开了。悠冉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看着旁边突然空出来的座位，尴尬的强挤出点笑。
慢慢的，全班都已经知道哪几个人在喜欢悠冉了，偶尔也会闲聊到。健男春推了一下他的黑框眼镜说：“都没戏！也不看看悠冉是怎样一个！”旁人就问：“是怎样一个啊？”健南春作势拍了一下桌子，然后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装得自己像个说书先生似的：“俗人不要多问！”
门马是低调而诡秘的地下追求者，就在旁边若无其事的竖着耳朵听，抓住机会来个点评：“就她啊？没看出来怎么样嘛。”
中午，门马正在食堂吃饭。
“门马同学，借我二十块钱吧，明天还给你。”
门马一愣，这不是悠冉的声音吗？抬头一看，真是她，正带着轻松的微笑看着他。门马去摸钱包，发现只带了饭卡。想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此门马再不敢忘带钱包了。
对面的健男春看了看悠冉，又看了看门马，默默地掏出几张人民币。
“谢啦”，悠冉转身就走了。
门马心里一片空白。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总是摆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健男春虽然有点怀疑的再看了他一眼，也没瞧出点什么，一声不响的继续吃饭了。
一整天门马都神不守舍。“她在意我吗？”“我有什么值得被在意的呢？”“她要的是什么呢？”“我该追她吗？”
数学提醒他，这个世界其实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只是人类太愚蠢无法洞察。理性和科学是绝不可放弃的，自己身上必须有能够吸引悠冉的东西。
哲学和艺术安慰他，正因为人类的未完全进化和情绪化，人性的弱点和光辉同在，只有释放才可以找到真正的自我。所以有时只能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一旦听到那真正的呼唤，就应该大胆的追求她。
传统教育在要求他，他应该考虑周围的人特别是亲人们的需要。“男人最重要的品质是负责任”，这话他已经说过给悠冉听了，他也是一直这么被教育的。爱她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相应的责任他能够承担吗？不管他多么有意愿，也还需要事实来证明他有这个能力啊。
西方文化在鼓励他，每个人逗是上天造就的唯一，自己当然应该珍视她爱护她，应该毫不犹豫的张扬个性，捍卫自己的梦想。“他人即地狱”！
“应该大胆去爱吗？尽管我一无所有！”门马犹豫着。“老天保佑，悠冉不像是那种用豪车大房就能打动的女孩子。”
于是，课间休息的时候，门马轻轻对悠冉讲：“继续寻找我们自己的信仰吗？晚上9点，网上见吧。”
这个夜晚，门马是这样开场的：“世人总喜欢宝石、钻石。但我最喜欢的是水滴。她清澈，她润泽，她闪烁，她活泼。她好像是没有心的，却总是能归聚为一体。她好像是无形无状的，于是她的每个瞬间都是最流畅最灵动的。她是流动的活的宝石，任何刻意的妆点都只能有损她的天颜。不经意间那一瞬间的闪动，让我的眼睛充满了感动的泪水。就那么看着她，情不知缘何而起，也不愿问其归处。”
一阵沉默。悠冉终于在电脑那边打出了一个闪动着大眼睛的表情。
“你挺像那颗水滴。”门马深深吸了口气，在键盘上打出了这几个字，摁了发送，接着把另一个网页调了出来，然后往后一躺，强迫自己静静的等待。
对话框闪动起来了。门马一下子坐起来，小心翼翼的点开。
悠冉是这样回复的：“你还挺文艺的。”
倒是她一贯的风格，不出门马的意料，但门马还是有点小失望。
门马把这段时间的思考——数学怎么提醒他的，哲学和艺术怎么安慰他的，传统怎么教育他的，西方文化怎么鼓励他的——讲给悠冉听，只是没有直接把关键问题讲出口：“我该不该大胆的爱你？”
悠冉看着门马发过来的每句话，手托着脑袋朝天花板愣神。她也睡上铺，窗口的上铺。在六个人一间拥挤的寝室里，哪怕多一丁点自己的空间，都是珍贵的。
门马的开场白，细腻而直接。不必说，悠冉读得出是什么意思。而后说出的思考，分明是在投石问路，想知道她的心迹。可她怎么知道怎样算喜欢上一个人？她何尝不在各种各样的说法里摇摆，谨慎的面对着每一个选择呢？女孩子是输不起的。她有点羡慕门马，可以去翻各种书，可以对各种说法发表自己的看法，甚至可以尝试干点蠢事，都没有关系。但她不可以。
同一栋楼里最漂亮的那个历史系女孩子，本来在和一个法学院的男生谈恋爱。这个男生的父亲是副部长，人生得高大漂亮，脾气也柔和。然后，一个管理学院篮球打得很好的男生猛烈的追求她。后来传出消息说，这个历史女和管理男在自习室聊了一个晚上，事情曝光后，她又苦苦恳求法学男的原谅。故事传得沸沸扬扬，真相是怎样的，没人说得清了。反正这个女孩子从此路人侧目，形单影只了。
出格的事自然不能做，嘴边的话也要仔细说。一句无心之语，也许很快就会被添油加醋的到处传扬。身边一个要好的女同学说了句“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就引发了不少的议论。说好话的总是少数。其实，这句话本身不见得有多大问题。每个人不都是在寻找自己的道路吗？现存的规则未必都跟得上形势。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可是，正因为没有一个公认的判断标准，每个人都可以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去评论。就算是最歪曲荒诞的评论，也没法被理直气壮的反驳。女孩子被卷进这种口舌是非里，真是场无妄之灾。
想到这里，悠冉回复门马：“你懂得女孩子的心思么？”本意是想说，女生和男生不一样，并不能那么直线的考虑问题。
门马怎么能体会呢？他已经迈出了追求悠冉的步子，正忐忑的在另一头等回应。等来这个回复的时候，觉得被冒犯了。“追求真理，寻找信仰，和男女有什么关系呢？”他又加了一句，把话挑明了，“不了解女孩子的心思，是因为接触的机会少。给我多一点的机会吧！”
悠冉倒不知道怎么解释了。更不知道怎么回答后一句话。这个笨蛋门马，难道这种程度就想让她明确表示点什么么？她自己都未必确定自己的想法，更觉得不应该是她去主动寻找答案。
“有电话找我，以后再聊吧，”悠冉关掉了对话框。
门马心里马上开始泛酸：谁这个点给她打电话？肯定是某个追求她的男生。酸劲一翻上来，脑子就乱摆了。他一遍又一遍的看聊天记录。仔细琢磨每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熄灯铃打过了，才关了电脑去洗漱。
悠冉遇到不晓得怎么应对的场面时，第一反应是迅速躲开。这是女孩子们的选择，安全是她们的本能。门马遇到不晓得怎么应对的场面时，第一反应是挺住，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是男孩子的选择，勇气和担当是他们的荣耀。大自然赋予了两个性别不同的角色，年轻的他们还未必全部理解。
于是，在这个需要自己寻找信仰的年代里，不知所措的门马们和悠冉们往往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他们沉浸其中，是没法看清楚另一边原委的，只能在苦恼中徘徊失落了。
不过，有一点悠冉毫无疑问是对的，门马就是个笨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