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女儿不好好上学这件事上方明达很是反感，心说再怎么着把高中文凭混出来再说，毕业后或者在酒店、商店当服务员也好说是高中毕业了，而她休学回来算什么事？于是走到女儿卧室，方晓芙正躺在床上浅睡，她盖着一床锦缎薄被，怀里抱着一个卡通娃娃，脸色苍白而略显憔悴，平时红润的嘴唇这时泛着青色，她脸部轮廓很柔和，好像经过造物者的巧手精心抚摸而成的，细长的柳眉下面一对弧形毛茸茸的睫毛，弯弯的像上弦月一样，缀着亮晶晶的梦。方明达欣赏着女儿像天使一般的美丽的容颜，他走向前抚摸她的额头，方晓芙的额头有些温热，她在父亲粗糙的大手的碰撞下自然而然地醒了，她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问：“爸，找我有事吗？你不去商店里招呼吗？”
“我给他们放假了，休息半天。”
“那得损失多少钱哪？”
“你也知道时间就是金钱哪？该干嘛干嘛去，不指望你学多少知识，最起码把高中文凭混出来再说！”方晓芙娇滴滴地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说：“我就不，你不是也说不读书也能干成大事情吗？”
“那要看干什么事情呢？明天趁早给我乖乖上学去哦！”
“就不！”晓芙撒娇说。
“你一个女孩子家无缘无故地不上课像什么话？现在社会上大专都普及了，你起码得上个中专。”
方晓芙把怀中的布娃娃放到背后，坐直了并不吭声。过了片刻，方明达又说：“你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么办呢？难道你凭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德性，再不行凭着你这几年练就的酒量及江湖义气来闯天下吗？也不怕别人轻视你！”
方晓芙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人家要鄙视我早都鄙视过了，你以为当父亲的整天往家里引不三不四的女人会是女儿的荣耀吗？”
方明达顿时变得恼羞成怒起来，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视若掌上明珠，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女儿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冷酷和刻薄，轻巧的一句话就把自己的自尊心和虚荣心敲打得支离破碎，要么说伤人至深的不是拳脚，而是恶毒的语言。他将拳头握紧，想向女儿展示一下他老拳的威力，可是看她单薄身材，整个人像是晶莹的琉璃花瓶一样，轻轻撞击都有可能支离破碎，那里经得起他的拳脚？于是，心有不甘地松开拳头，恶恨恨地说：“这学你爱上不上，你算是把我的心伤透了！从小到大我供你好吃、好穿，零花钱源源不断地流进你的口袋里，你的生活条件比你姐姐好上几百倍，可你的学习成绩呢？你想想看，你是以什么样的学习成绩来回报我的？”
方晓芙见父亲被激怒了，嘴边那句：在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仅仅有优越的经济条件就足够了吗？以身作则、善意的引导也很重要呀！这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了，那表情却还是：我就这样，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还真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方明达颤声说：“你这个顽固的死丫头，要死要活随你好了，我再也不去管你了！”
说着气呼呼地摔门出去，方晓芙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阴雨天，心情沉郁得无以复加，自言自语道：先是妈妈放弃我，再是爸爸，难道我也要自我放弃吗？荒废学习、吸烟、喝酒、打群架，还有身边一群狐朋狗友，她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坠入人生的低谷，任凭怎么挣扎都难逃毁灭的命运，难道自己真的要自暴自弃、破罐破摔吗？她觉得这不是自己的人生，心情被这浓重的雨雾染灰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变得遥不可及了。
如果你不抛弃自己还有谁能抛弃你呢？她心中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心想趁着现在烟瘾还不是特别大把给烟戒了，否则迟早会让父亲发觉的。
当方明达意识到自己当下的生活对女儿有所影响时，便决定娶老婆好好过日子，跟过去的钻石王老五的荒唐日子告别。他跟林虹离婚后，身边就从来不缺女人，他明白她们心里想的是他的家业，就从其中选了一个比较温和，相对娴雅的女人作为后半生的伴侣。
当他把这个想法说给女儿听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方晓芙打了一个呵欠说：“您随意，不是说好了吗？咱们互不干涉，不是吗？“
“这几年，我带回家女人你觉得那个顺眼一些？“
方晓芙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无意识地干呕两下，左手捂着嘴，右手拍着胸口，紧接着到了一杯冰水喝了，说：“那些庸脂俗粉都是垃圾啦！”她忽然沙哑着声音问：“爸爸您听过《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吗？”她的话音刚落，只见方明达怒目圆睁，喘着粗气说：“提你那个没心没肺的妈做什么？她但凡多来看你几次，你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方晓芙不屑地“嘻”了一声，转身回自己屋了。心想爸爸妈妈不可能和好了，为了这个渺茫的希望她几乎毁掉了自己。她忽然想妈妈了，用手机拔通了母亲家的电话，她知道姐姐上学去了，退休了的妈妈一个人独守着一所空房子，她现在不是看电视就是看书，电话通了之后。手机里面传来母亲那慈爱的声音，她像小时候那样娇矜地呼喊道：“妈妈！”
“是晓芙吗？”
“是我妈妈。”
“最近学习紧张吗？”
“还行。”方晓芙说完又是一阵干呕，林虹忙问：“晓芙你怎么了？吃变质了的东西了吗？”
“没有，我喝了许多酒。”
“怎么回事？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了，整天用酒精来麻醉自己？”
“没事，我今天只喝了两瓶，妈妈你要知道我是五六瓶的量哦！”
“晓芙，不是妈妈说你，女孩子应该文静、含蓄一些。你整天不上学，喝得醉醺醺的像什么样子？不如你住到妈妈这里来，我请老师给你辅导功课，你的灵气不在你姐姐之下，你姐姐能考上大学，你也一定能！”
“饶了我吧，妈妈！”她说完挂断电话，去洗手间嗽洗一下就钻进被窝呼呼大睡了。
人生如梦，方晓芙自从吸烟之后就很难分清现实与梦幻的差别，她清醒着的时候和一伙闲人混在一起，每个人都有道德底线的，虽然自己学习不好，贪玩，好斗，也不要一路沉沦下去。做噩梦一般的事情，沉醉在别样的虚幻世界里，快乐、幸福得无以复加。及在睡梦里，完全又是另一种平淡而又理智的生活，她穿着校服和姐姐一起去上大学，坐在课堂里听讲、和同学们一起吃大食堂。梦醒时，四周黑漆漆的，窗外下着雨，一丝寒意从窗缝里透进来使她更加清醒了，她想着梦里的情景，知道自己还没坏到骨头里去，在潜意识里她是想上学，想有一个光明的前途的。
这天，晓芙放学以后拎着两份外卖回家，她将东西放在茶底上，方明达当时正在开酒瓶，他无意中发现女儿光滑白皙的手指指稍有点泛黄，泛黄的部位在十指和中指之间，他心中不禁暗自嘀咕，因为透过淡淡的酒香他能闻到女儿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儿，他不动声色地问：“晓芙呀，爸爸最近忙，没时间陪你，你一天道晚和谁一起玩？”
“以前和‘霹雳天使’她们，现在和刘雪峰他们。”
“我是说跟你走的最近的那个人？”
“刘雪峰。”
“刘雪峰是谁？”
“爸爸你不记得了？上小学时家属院里有一个男孩子打伤了我，我哭着回家，你从小买部给我拿了许多零食给我，之后带我去打的那个男孩子就是刘雪峰。”
“你是说那个长得像一根电线杆子一样的二流子吗？我听别人说他是抽大烟的。”
“本来就是。”方晓芙点点头。
方明达说：“你怎么跟那个不成器的货混在一起，看他整天染个杂毛，穿着件花衬衣和大喇叭裤，骑个摩托车到处乱蹿。摩托车后面的女娃换得跟走马灯似的，一个比一个妆化的浓，跟鬼一样，你跟他呆在一起有什么好？他跟流氓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他人挺好的，爸你看人只看表面现象，而不是看一个人的本质，他对我是最好的！”听到女儿这样一套说词，方明达没好气地说：“这么说你也抽大烟了？”方明达单刀直入地问。
“我只抽一般的女式纸烟，我再坏也不要粘上毒品这玩意儿！”
“看你身上这味，跟小熏肉差不多了，估计烟瘾不小！这烟你必须戒掉，我说你真的没碰过毒品？”
“没有，不过差一点就粘上了！刘雪峰曾经让我尝试来着，我没动那玩意儿！他也没勉强我，你看他人还可以吧？”
“你有是非观念没有？和他在一起，粘上那玩意是迟早的事！”
“怎么会呢，我自有分寸！再说他人真的不坏，总之，不向外界传说的那么坏！”
“如果你觉得他好，我看这烟你也不用戒了，戒完了之后你们又混到一起，还不是个抽？”
“不戒就不戒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是也说过不抽烟不喝酒，死了不如狗吗？再说人家外国女人都抽烟的，在酒吧里夹根烟吞云吐雾的，多有派？就你老土，不懂这才是时尚！” 说着打开家门扬长而去。方明达听到楼道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方明达这才回过神来，他拉开防盗门喊方晓芙，自然是没人答腔，方明达看到女儿根本就没是非观念，今天刚好是周末，要和她好好说说，可让她溜之大吉。方晓芙刚才从父亲惊骇的目光中她读出了失望、沮丧，当然还有愤怒，她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能打倒铁塔般的父亲，唯有自己能够！因为父亲在她身上寄予太多的希望，当她身上清纯、灵秀、可爱的光芒消失殆尽之后才让他内心所有关于美好生活的构想轰然倒塌。事实上，女儿是方明达的希望、是他的精神寄托、还是他的小天使，一夜之间这位小天使披着一身破旧肮脏的衣裳告诉自己：她的世界一片漆黑，她正在百无聊赖深渊挣扎！他这个被女儿称之为父亲的，他这个支撑爱之华厦的顶梁柱在转瞬之间就有倾斜的可能。他实在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抽了一口烟，在客厅内来回走动着，天花板上的花灯冷冷地看着这个庞大的身躯，
方明达颓然坐在沙发上，这时他把肠子都悔青了，后悔和前妻离婚，后悔这几年对女儿疏于管教。这时他第二次冒出来的念头是给前妻林虹打电话，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则离婚这件事罪责在他，二是离婚之后两人一直很少联系，经济上也没有往来，基本上是各居一室，独立自主地抚养孩子，现在自己大清早的贸然打电话过去有些不合适，可毕竟父女之间有些问题不易勾通，不如母女天然的纽带可以使她们无所不谈，几经斟酌方明达还是拨通了前妻的电话，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晓芙的情况。
林虹先是惊骇，紧接着生气又着急，连抱怨都顾不上，说：“要不这一阵子让晓芙和我住在一起，我监督她戒酒、戒烟，接送她上学放学。”方明达巴不得前妻能够如此，感觉心里一下子舒服多了。刚挂断电话林虹就拨通了女儿的手机，女儿的情况吓得她心惊肉跳，她原先想女儿最多只是学习差一些，何至于如此这般？现在她若不悬崖勒马，将会滑向歧途，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女儿以后的生活前景，怎么还没人接电话呢？这丫头，要活生生地要急死人吗？林虹连拨几次，电话里传来的还是：你所拨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急得她饭也顾不上吃，在家里团团转。整个上午她除了打电话几乎忘掉了一切，忘了给鱼缸里的鱼儿换水，忘了给阳台的君子兰、美人蕉、紫罗兰喷雾，更忘了向往日那样整理屋子、把家里擦洗得一尘不染。
她平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心急火撩过，她后悔没有进一步争取女儿的抚养权，把女儿扔到那样一种生活氛围之中，她难免会如此这般，可在生活中后悔这玩意是最没价值的了，现在是得想想解决问题的办法，她得离开原有的生活场及朋友圈，否则戒烟之后又犯，岂不是白费力气？她想着这些心里乱乱的，不停地给迷途的女儿拨着电话。
到了中午十一点钟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女儿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带着惶惑和哭腔：“妈妈，您拿五百块钱到派出所来接我吧！”
听到这个消息，林虹就像被人当头给了一闷棍一样，顿时颓然坐在木椅上，强压内心的担忧和焦虑，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有一个小阿飞想非礼我，我叫几个人打他，没想到他不经打，没打几下骨折了……”又是打架！这孩子真让人头痛！可现在不是训斥的时候，于是就说：“宝贝，别怕，无论你那儿出现什么状况，妈妈都会尽最大努力帮你渡过难关。”
听到这样的话方晓芙哭出了声，好一会儿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林虹放下电话，她感觉自己站都站不稳，再说当一辈子的教师，去那样一个地方接女儿，总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于是给大女儿打电话让她去接。方晓慧答应了，可是她说自己不能回家，因为下午有课要上。
挂断电话，林虹麻利地收拾碗筷、整理屋子。租住的这套房子这三年来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住，方晓慧在住校，她那间卧室也空落了下来，这间屋子每周整理一次都会整洁异常，因为林虹本人就是一个特别有条理的人，采买回来的东西她绝对不会随手乱放。不像家里有小孩子的人家，你前边整理，后边的小淘气弄乱，整天跟屁股后面的小可爱做斗争。所以说林虹在迎接女儿来时，她的房子还是满整洁的，透着一股淡淡的书香，这和方明达房子里的奢华和杂乱无章不可同日而语的，林虹的严谨和方明达的随意本来就是不可调和的。方明达离婚之后本想找一个保姆料理一下家务，可保姆一般为女性，并且是乡下年轻女性，他又是这样一种状况，这样以来，留住的可能性就不那么大了，只是每周请一次钟点工，吃饭问题也好解决，有钱不是什么都可以买到，包括女人的花样年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