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天终于在宋雨婷的威逼利诱下答应牺牲自己的宝贵时光来陪一个性烈气躁的女生。
闽侯三中,汽车站,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阒无人声。
“宋雨婷这家伙,慢吞吞的,又在搞什么鬼?”唐浩天焦急地来回踱步,右拳撞在自己的左手掌上,击出啪啪的声响。他的额头上沁出滚热而粘腻的汗水,双眼已经被灼热的地气所迷蒙,他的整个精神也变得沉闷而焦躁。
远远地,一个老依姆拄着拐杖向唐浩天身边缓缓靠近,唐浩天望向自己的身后,却无人打搅,不由诧异老人家笔直路线的动因,而她还特意冲着唐浩天慈善地招手,口腔内歪歪扭扭、残损不整的两排牙齿挺立着,却甚显突兀。老人家也只能吃力地张着嘴巴然后又紧张地闭上,她的脸颊刻着岁月的痕迹,却深深地凹陷,像个被捏住两端头的皮球。
老依姆弓着背,站在唐浩天的面前捶胸咳嗽了一声,而后吃力地抬起眼,露出委屈而令人怜悯的布满皱纹的干瘪脸庞,她竟深情依依地凝望着唐浩天,一言不发。
唐浩天心虚地尽量躲开老依姆的紧盯,一边紧张地笑道:“依姆,你有事吗?”
周围仍是无人问津,只有偶尔的汽车轰鸣一扫而过。
老人家仍是不言不语,装束怪模怪样,她身披一件黛色的苎布衣,脚踩一双沾满污渍的拖鞋,双手还特意搁在自己的后背上,像是驮着块大龟壳,沉重的麻袋仿若就是她扭曲畸形的尾巴,灼热的阳光已经将她脸上的汗水抽打出来。
这是一双单薄而脆弱的眼睛,被沉重的眼皮打压着,粗糙的双手证明了,她是一个简朴的农家人。
老人家紧张地环顾四周,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惧怕遇到这个东西。也许是她见到四周风平浪静后,才鼓足勇气打开了手持的麻袋内的东西,她弯腰掏出一个玻璃瓶子,双手恭恭敬敬地捧到唐浩天的面前。
原来老依姆是在兜售一个玻璃瓶子,玻璃瓶子中装有一整队的千纸鹤,有粉色的也有黛色,千纸鹤形态各异,五颜六色,大小有别,玻璃瓶子口用一个塑料盖子掩实,还额外装点上一条红色的丝绸带,打了个花结。简单的玻璃瓶子,应是街边垃圾捡够,材质朴实无华,不需花费多少的人力与财力,但她却是在害怕城管的追捕,因为简单到不行的吃饭家伙,却不能提供给她足够的资金去租用一块像样的地皮进行正当的买卖,她就是一个活在当下里的过去人,城市抛弃了她。
站在唐浩天面前的老人家只是哑哑地嘶叫,眼睛焦灼灼地注视着唐浩天的面庞,唐浩天为难地搔首干巴巴地看着她。
没在意间,宋雨婷竟古灵精怪地出现在唐浩天的身后,她快乐地攀在唐浩天的肩膀上,却与对方那双诧异的眼睛对视,两人默默无语间都把目光投到了老人身上。
宋雨婷问道:“浩天,你认识这位老依姆?”
浩天摇摇头,“不认识。”
“那她,怎么老盯着你?”
“她是想叫我买她制作的玻璃瓶吧!瓶子里面还装有千纸鹤。”
宋雨婷从唐浩天的身后钻出脑袋,站在老人家面前,接过她递来的玻璃瓶,寻摸着:“这个玻璃瓶没什么可特别的。”然后她冲老人家摆摆手,“依姆,您这个东西,我们不要,没什么用处。”
老妪见宋雨婷打算送回玻璃瓶,转身要离开的样子,就赶忙探出手抓住宋雨婷的手臂,她带着委屈般的令人怜悯的眼神看着宋雨婷,嘴角继续哆哆嗦嗦地颤抖,但只能听到她呀呀的声音,根本就无法确知她具体说什么。
情急之下,老人家竟开始对两个正常人比划着手语,她比划的很卖力,但她一刻都不敢放松对周围的警惕。
就在老人家用她那双粗糙的手握住宋雨婷手时,宋雨婷的态度早已转变,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怜悯般的感动,而且宋雨婷懂得手语,这下正好派上用场。
老人家比划着:“求求你,好心人,买一个吧,我那可怜的孙女急等着用钱。”
宋雨婷看看身后一脸怅然的唐浩天,又与面容憔悴的老人家对视,更加触动了自己紧绷的神经。
令唐浩天愕然的是宋雨婷驾轻就熟的手语,宋雨婷暂忘身边唐浩天的惊愕脸庞,开始认真地比划着手语。
“依姆,您的孙女得了什么重病?”
老人家痛苦地将双唇含在嘴巴内,两眉紧蹙,两颗迷茫而沉重的双眸挺在眼眶口摇摇欲坠,“孩子你能懂得手语,真是老朽幸运呀。老朽卖了一整天,没人敢相信我。不过我的孙女从一出生,她就患上了艾滋病,这个可怕的恶魔折磨了我的可爱的孙女整整七年,在这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里,她无时无刻不受到病痛的摧残,我可怜的孙女,她的父亲早年出车祸病逝,母亲早已改嫁他人不知所踪,只留下我与她两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而每日的高昂医药费,都成为我每天的苦楚,幸好还有好心人的帮助,但毕竟力量有限。”
宋雨婷没有选择怀疑老人家的话语真实性,因为倘若是一个骗子,是根本编造不出一个如此真实到令人无助的故事,老人家瘦弱的臂弯还有她满脸的皱纹,也证实了她的诚恳与真实,她正是在为自己的孙女而终日奔走,听完老人家的故事,宋雨婷内心中涌起一股强烈地想要帮助到她的勇气,就正如姐姐宋雨欢当年力排众人的劝阻,毅然将自己的生活费用拿出一大半救助安吉丽娜,毕竟人性本善。
宋雨婷激动地反握住老人家的手腕,安慰道:“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买下,这些我都买下了,只希望您能告诉我,您的外孙女现在在哪里?我想见她一面,可以吗?”
老人家感激地攥住宋雨婷的双手,为自己遇到的活菩萨而留下感动的热泪,“你真是个好人,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唐浩天一脸诧异地看着宋雨婷扶住老人家的手臂,就问她:“雨婷,你从她嘴里知道些什么消息?”
宋雨婷就把刚才与老人家聊天时的话语统统都对唐浩天讲明,唐浩天知晓后,表现出了尤比宋雨婷更为热心的微笑,他二话不说就扛起那一麻袋的玻璃瓶,对宋雨婷与老人家兴奋地说:“那还等什么,上医院呀!”
宋雨婷鬼鬼地反问道:“那你还没补偿我,还没陪我出去逛街呢!这怎么算?”
唐浩天假装不耐烦地拱着背,一手抓住麻袋的领口,另一手运力将麻袋下半部向身后摆去,他托着麻袋下身,歪着嘴巴说:“我记下啦,以后补偿你就是了。”
老人家已经被两个年轻人的热情深深地感动,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热泪,她仿若久陷黑暗终于遇见了天底下最为温暖的火苗,霎时心胸灿烂如夕。
当老人家带领着宋雨婷与唐浩天两人来到医院的一个特殊病房时,一张画面深刻地映在了两人的眼里。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扎着两个马尾辫,盘腿坐在病床上,鼻子上挂着输液导管,而她的膝盖之间摆放着无数千姿百态的千纸鹤,心灵手巧的小女孩正激动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奶奶带领两个陌生人打扰她继续折叠千纸鹤。
小女孩很自豪地将千纸鹤捧在手心里,说:“奶奶,您看,小霄今早又折了这么多的千纸鹤,小霄说过一定可以帮助奶奶分担忧愁的,小霄说到做到。”
老人家挣开宋雨婷的右手,双脚趔趄差点摔到地上,幸好被宋雨婷及时地扶住,老人家匆匆忙忙地回闪一个感激的笑脸,然后猛地往自己孙女的病床边靠去,她紧紧地将自己的孙女搂在怀里。
奶奶用手比划着:“傻孩子,你真傻,千纸鹤就由奶奶去折,你身体真是恢复的大好时候,可不能再掉以轻心,一定得多加休息才是。”
小女孩看出了奶奶因为担心自己的病症而极度痛苦的表情,忙嘟起小嘴,委屈地比划着:“小霄听奶奶的话就是了,奶奶不要生气好不好?”
“奶奶不生气,奶奶要小霄健健康康的活下去,为了小霄,奶奶可以做任何事情。”
“小霄只要奶奶做一件事情,就是希望看到奶奶整天快快乐乐的样子。”
唐浩天根本不懂宋雨婷为什么会掩面痛哭流涕,但他很想知道祖孙两人之间的对话意思,但宋雨婷继续抽泣着,没有搭理唐浩天的追问。
还是小女孩的话语打断了在场的气氛,小女孩像个小大人,问道:“大姐姐,大哥哥,你们一定是来看望小霄妹妹的吧?”
唐浩天尴尬地点点头。
小女孩落落大方地说:“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叫宋云霄,大家都叫我小霄,如果不嫌弃,你们也可以这么叫我哦。”
宋雨婷很难把一个重病与眼前这个乐观自信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她反手拭了几行泪,靠前激动地拉住小女孩的瘦小的手掌,说:“我们是在路上遇见你奶奶,从她口中听说这一切的。你很坚强,也很乐观,看到你的真容,我真得很高兴。请原谅我这么失态。”她再一次转身,对着唐浩天的方向深埋下头,再擦拭了几行泪。
唐浩天第一次感受到宋雨婷温情的一面,此刻在他的眼里,宋雨婷就是一个善良的天使,她在用自己纯洁的心灵之水浇灌一棵即将枯萎却依然挺立在狂沙酷热中的小树苗。
唐浩天不知该如何表达恰当情感,他只能将自己此刻复杂而又狂热的情绪发泄在削苹果上,水果刀在苹果表皮上毛毛躁躁地转动,果皮削出一层,又陷落一层,锋利的刀片竟无意间割开了他食指的顶头一小厘,他偷偷地背对着床铺上的三人,将食指放进嘴巴内轻轻地抿了抿,抬望眼的时候,对铺的那张床铺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件特殊病房摆放着两张床铺,与小女孩床铺近距相隔的是一张被单折叠的工工整整的床铺,在床头的镶嵌的小柜子里摆放着一些书籍,还有一些女式的发簪、绸带和唇膏之类。
唐浩天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小女孩的时候,就好奇地问她:“小霄,对铺有人住着吗?”
小霄捧着苹果,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动情地望了一眼对铺,说:“住着大姐姐呀。”她把苹果伸给奶奶,奶奶却推开,要孙女自己吃。
“大姐姐?”唐浩天诧异地继续问,“她叫什么?”
小霄调皮地笑着:“大姐姐呀。”她用稚嫩的嘴巴深深地含了一口苹果肉,吐着欢快的口吻说,“大姐姐她出去好几天了,不过她很快就会回来的,桃子姐姐答应小霄呢,很快就会回来了。”
“桃子姐姐?”唐浩天心里一阵犯嘀咕,他越来越发觉得这个被小女孩称作“桃子”的姐姐背后应隐藏着一条神秘的讯息,所以他仍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吗?”
“就叫桃子姐姐,我们都这么叫她,林医生也是这么称呼她的。”小霄欢快地回答了唐浩天的疑问,露出所有孩子应有的天真的笑容。
但坐在一旁的宋雨婷却使着小性子,她挥动拳头假意用劲地捶了一下唐浩天的手臂,喝道:“人妖,你这么热心肠地询问对铺美女的消息做什么?又想吃荤啊?”
唐浩天如梦初醒般地摆弄手中的水果刀,窘迫地看看在场的三人,知道自己失态后,脖子根都憋红了,他为自己圆场道:“哪有,我只是,只是好奇,好奇而已。”然后他歪着椅子继续削苹果。
坐在病床上的小霄却不听奶奶的劝告,开始一个劲地起哄:“大哥哥怕大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