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天死后，所有人都以为容家会大闹一场，我也是。可容家不过是冷声质问了几句，就没了下文。这更让人觉得凄凉，配天这样死去，竟连一个肯为她大闹的人都没有。看来，她当真就只是容家棋子。这般想来，她在容家的日子也未必好过，跟我竟是有几分相似。我的鼻子酸涩，又掉下了泪。配天……若是这世间无人为你哀恸，那我便为你流泪，只盼……下一世，你能活的自在。
“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七垣端着汤药，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这几日，他一下朝就会来这里。凡事事无巨细他全部亲力亲为，哪怕是端茶递水，他似乎都乐在其中。今日，他居然还亲自去御膳坊做了糕点。说不感动是假的，可看见他，我脑子里就想起配天，这心境实在好不起来。
“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我扭过头，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
“即是你再怪我，我也不会动怒，若是你不在意了，又怎么还会有责怪。你是在乎我的，是不是？我们可以和以前一样，就像在碧落书院那时，你抚琴，我吟诗。还可以做许多事，我可以继续教你练字……若是你不愿意，嫌宫里烦闷，我……我可以带你出宫，塞外、草原、大漠，都可以去。慕言……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嘛？我不知道……若是以前，我一定欣喜若狂，可现在，我却很是淡然。
“你好生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我写了几笔，拽住了他。
“容家……你怎么处置？”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满满的宠溺，却说着刺耳的话。
“我知道你为那个容家女子不平，可眼下，容家执掌渊月国半壁江山，我不能贸然而动。等过些时日，有了确凿证据，我自然不会任由容家猖狂。你不必多想，安心修养便是。”
我皱了眉头，几乎将纸都要划破了。
“她叫容配天。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嘛？”
“后宫中女子众多，我岂能记得所有女子的闺名？如今她已死，容配天也好，容贵人也罢，不过是个称呼，有何要紧？我只要记得你的名字，就好了。”
当真……帝王无情。不论怎么说，他伤害了配天，这都是事实。如今配天尸首都还未曾下葬，他居然连配天的名字都已经忘了。
我苦笑了一下，松开了手，任由他离去。
是了，谁会记得她是谁，谁能记得她的姓名？谁能记得她的才情，样貌？人人都只记得，她是容家的女子。
“你一个人又胡思乱想些什么？不是都病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我诧异回头，却看见国师一脸笑眯眯。听见他这般说话的语气，我心里一下子暖了，这是唯一能和我畅谈的人了。只有在这个人面前，我才能无拘无束、随性而言。
“你见我病了，到现在才来探望，来就来了，居然还是空着手来的，你这人可真是好意思。”
“怎么？不是听闻你倒了嗓子，不能开口的么？怎么？如今倒是好了？”
我苦笑，这哪叫好了，虽然话说的齐全了，可声音还是沙哑难听。
“你是耳聋啊…还是耳聋啊，还是耳聋啊？这么难听的嗓子，自然还没有好全。”
顾念看她笑着、埋怨着、胡闹着，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这些日子，他生怕这个女子吃不好喝不好。怕她夜里睡的浅，白日又醒得早。怕她因着容配天的死，而苦了自己。怕……怕许多的事。皇帝有事无事就在这里守着，他不能轻易现身。只会在夜里，轻轻伸手，抚平那紧皱好看的眉头，抹掉那让人心碎的泪珠。
“你光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生病……变丑了？”
顾念瞧她着急忙慌的看镜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本就不美，你还怕什么？难不成还能更丑？”
“你这个人，怎么半分不肯让着我这个弱女子一些，小心日后你娶不着媳妇。”
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也不知怎么了，他就沉默了。以往我也开过这样的玩笑，也没见他这个样子。难不成……这个家伙最近有喜欢的女子了？所以才会这般患得患失的模样？我越看，越觉着像。
打听了半天，他也不肯露一丝口风。这保密工作做的倒是真好，可别小看了我，这种八卦我最有兴趣了。早晚我都会知道的！
“你身上怎么有龙气？！”
这几日总担忧她如何，忙里忙外，分神乏术。居然到了今日，顾念才在她身上闻出些许淡淡的龙气。起初，他还只当是自己今日劳心劳力，闻错了。可眼下，他离她近，一股龙气扑面。不禁出口询问……可见她那一脸茫然的模样，想来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她整日都在宫里，怎么身上好端端会沾染了龙气？难不成，竟有龙混入宫里了？
顾念摇了摇头，越想越离谱。如今在渊月，龙已经是传说里的东西了，早好几百年前就灭绝了身影。而且即便有，也绝不可能修炼到人身。也许……是自己搞错了。
我莫名其妙，看着他像是只狗一样在我身上闻来闻去。闻得我汗毛直竖，又不出声说话。难不成，我病里多睡了几日，身上居然发霉了？我赶忙抬起手，左闻闻右嗅嗅，没有啊，今日用了凰栾给的香膏，还挺好闻的啊。
“噗，你那模样可真蠢。”
这个死男人！
笑闹了一会儿，我问起国师容家的事。
“容家啊……算是个大家了，相信你也有所耳闻。不过我知道的，你肯定不知道。”
这人好端端的，就是不要把话说完。我狠狠拧了他一把，疼得他呲牙咧嘴。
“哎哟！还弱女子呢？下手也没个轻重，回头你把我捏死了，看谁还能陪你说话。”
“你说是不说？”
“好了好了，真是个急性子。你们知道的容家都是光鲜靓丽的，可我知道的却多的多。容家女子个个倾城，却都早早离世。多半是病死，或者自我了断的。而容家男子也多早亡，理由嘛……是因为近亲结合，所以孩子体格不全。如今看来，还有性格偏差的。容家家教严格，有些认死理。只要长辈说一，就绝不敢说二，恐怕连想都不会想一想。历代容家家主，对其幼子都是严加管教。轻则罚跪训诫，重的或许还会丢了性命。”
他浅浅抿了口茶，又对我挤眉弄眼。
“你可知道容家这代为何只有配天、傲天两人？”
我对他扬了扬我的手，他缩了缩脖子才继续说。
“那是因为上代家主心狠，将自己的几个儿子放在一起，自七岁开始，就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吃别人吃剩下的，喝外头漏进来的雨。除非，他们能杀了其他孩子，才能离开。当初有五个孩子，可如今只剩了容傲天一人。他出来时，如同野人，食生肉喝血，花了六年，才改回来。其他那些孩子，不是得病死了，就是……被他吃了。”
我心里一震，全身发冷。那……那配天呢？
“容配天好些，毕竟是女子。容家要的，就是相貌出众的女子，所以她自然无事。至于其他长得寻常的女孩，都被家主溺死了。那些女孩都被溺死在容家大院的一口井里，到现在，入夜还能听见孩童凄厉的嘶喊。”
这……这是怎样的一个家……我不敢相信配天是不是知道这一切，原来她的爱根本不会有结果，因为她爱着的，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想起那些女孩，年岁尚小，就被人活活溺死，我简直不寒而栗。再想想配天，居然也是在宫中投井而亡的，这算不算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
“好好的，怎么突然问起容家？是不是觉得那容配天死的冤？难不成，你想为她报仇？”
原先，我的确这么想过，可如今听了这些事，我又觉得无从下手了。容傲天确实有不对之处，可他的性格品行，确是容家那个家主造成的。配天最终投井而亡，实在跟她的性情脱不了干系。眼下，我虽然还觉得她死的冤，可也只能如此了。如果那容家家主还活着，倒是可以找出来碎尸万段。可惜，那个老祸害已经死了多年了。难不成，我挖他的坟出来鞭尸么？
“没什么……配天死了，我心里难受，想着也许知道点容家的事，知道她以前过得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兴许我这心里能好受些。可没想到，从你这乌鸦嘴里出来的，竟是些不好的事。”
“你这就不对了，关我何事？问是你要问的，说也是你逼着说的。那容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家，有这些杂七杂八破事，是自然的。怎么你就那么顺嘴，赖到我头上了。我又不是容家家主，你可别胡乱怪罪。免得我一时想不开，也找个井去跳跳。回头等我死了，也让你为我这般难过难过。兴许我也觉得死的冤枉，回头大半夜来找你，诉诉苦。”
真是交友不慎……虽然，他这么胡扯了一番，我心情好了许多，可还是觉得，这人太不要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