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之尧站在他的侧面，沉静的眼光顺着唐宇的视线落到了窗外的公路上，那里什么也没有，他抽了口烟，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唐宇。
唐宇停顿了一会，再次开口说道，“所以，当你跟你爸提出用联姻的方式帮助盛唐的时候，我和你爸爸都以为这会是桩一举两得的好姻缘呢！所以当初才……唉——人算不如天算啊！”
唐父一边摇头，一边叹着气，脸上露出悔不当初的表情。
靳之尧的心狠狠往下一沉，他下意识的将烟塞进嘴里，长长的吐了一口白雾。
“之尧，我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上次你和别的女人搞出事来，我还劝月月原谅你，男人嘛，犯点错难免，我还是觉得你是个难得的好男人……”
“这儿女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你妈妈维护你我们可以理解，可是我们也很心疼我们的女儿啊！现在看来你们家实在是不能接受她——那就……那就把她还给我们吧！”
“月月在你们家实在是……实在是……太受委屈了！”
“求你跟月月离婚吧！”
唐父说着，伸手捂住了脸，一滴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流了出来。
靳之尧看着这个和父亲一般年纪的男人，唯有默然。
唐父也不再说话，只是双手杵在窗台上，手掌托着满是褶皱的额头，宽厚的脊背细微的抖动着。
靳之尧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加合适的辩解之词，他重新点上一根香烟，脸色更加凝重起来，指尖的香烟明明灭灭，像他捉摸不定的思绪一般。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靳之尧的脚下多了好几个烟头。
唐父也没有催，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就这样沉静的站在走廊尽头，望着脚下的街道，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爸——我不同意！”
靳之尧掏出烟盒里最后一支烟，放在两指之间，拇指和食指轻轻搓了搓烟蒂，薄唇轻轻一抬，说道。
说完，他将烟放入嘴里，低下头摁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他说话的口吻非常平静，是他一贯的冷淡，若不是升腾起的火苗发出细微的颤动，根本不能看出他内心波动的情绪。
对这个回答，唐父似乎没有特别意外，他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继续开口说道。
“今天我接到盛唐的几个部门负责人打来电话，说月月留了一堆工作报告自己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前两天——你妈妈竟然那样对我女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打在女儿身上比打在我们自己身上还疼啊！她妈妈就是听到这个消息，才心痛得晕倒的！”
靳之尧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痛楚的神色，心痛的感觉，他并不比唐家夫妇了解得少。
眼中的沉郁的波光沉沉浮浮的闪动了片刻，靳之尧压低了声音，“爸，您放心，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他语气中的诚恳让唐宇脸上的神情更加复杂了几分，他是真的喜欢老友家这个儿子——沉稳内敛，聪明刚毅，对唐风月的爱也不像是作假。
可是——
唐父又叹了口气，脸上的褶皱更加深刻起来，一张脸几乎皱成了核桃，他摇了摇头，说道。
“之尧，这也不怪你，你妈那个人……唉，这么多年了，就是放不下。”
“我们唐家虽然比不上你们靳家家大业大，但是风月也是我唯一的宝贝女儿，我的掌上明珠……嫁到你家去可不是为了受委屈的！”
“你妈老是觉得她配不上，我们其实也不强求！你又何必为了月月和你妈，闹得两家人不愉快呢？”
唐父把捂在头上的手拿开，眼中的泪水已经被不露声色的擦干净了，对上靳之尧的是一双长者的洞悉一切的眼眸。
靳之尧微微低了低头，这一次他没有争辩，他自己的父亲也说过同样的话。
唐家的宝贝女儿不是为了嫁到靳家去被欺负的。
不管愿不愿意，自己母亲对风月造成的伤害总是事实。
心里猛地就生出一股邪火，太阳穴突突直跳，指腹间的香烟微微颤动，他胸腔轻轻深深往里一缩，红亮的火光退后一大截，一大股白雾将他包围在了其中。
“至于靳家的帮助，我们盛唐也不要了！你现在就可以从盛唐撤资，差的钱我们会慢慢补上的。”
“不！爸——”靳之尧脸上升起一阵莫名的烦躁，他将烟蒂往地上一扔，皮鞋狠狠的踩了上去，似乎要把地面踩个窟窿一般。
“靳家不会撤资！我也不同意和风月离婚。”
“那我会亲自去找你父亲！——之尧，你放过我们吧！”
前一句话决绝，后一句话近乎哀求。
靳之尧猛地向前一倾，漆黑如浓墨的眼眸在唐父脸上不停盘旋，薄唇紧抿，下颚几乎要崩断一般。
可是他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唐父似是低叹一声，转身蹒跚而去。
火苗一闪，走廊里再次升起白白的烟雾，靳之尧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大口白雾，唐父的话似乎还在走廊里没有散去，如同一盆盆冰冷的凉水，竟然浇得他无法反驳。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反而冷静了下来，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将烟头在窗台上摁灭，慢慢向病房走去。
他决定最后再和唐风月好好谈一次！
他在乎的，从始至终都是她！
走到病房前面，还没推门，便隔着门缝听见唐风月和她妈妈正在说话，靳之尧犹豫了一下，绕开一点，站到了一旁。
刚才唐母发病着实吓了唐风月一跳，当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二人的时候，她更是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后怕，有些东西真是只有面临着失去，才会珍惜。
看着母亲沉睡中还蹙着眉头，她不由得心里疼痛，不由自主的伸手去触母亲的脸颊。
“月月啊？”唐母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下来，但是却睡不踏实，被唐风月一碰，便醒了过来，她张开嘴，轻轻的唤道，声音中尽是慈爱。
“妈！我在呢！”唐风月赶紧答道，一边向母亲的脸凑了过去，“妈妈，您要喝点水吗？”
看着母亲干裂的嘴唇唐风月赶紧转身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倒了一杯水，然后送到嘴边试了试温度，温度刚好。
她先将母亲扶起来靠在床背上，腰下垫了好几个枕头，然后在慢慢喂母亲喝了几口水。
唐母喝了几口水似乎恢复了些精神，她伸出还有些颤抖伸手，轻轻的抚摸上了唐风月的后背，那里有一道已经结疤的长长伤痕，有些硌手。
唐母一边摸着，一边泫然欲泣，“月月，很疼吧？”她声音发着颤，说道。
唐风月神情有些尴尬，她不知道母亲怎么会知道自己背上挨了一鞭的事，总不会是靳之尧告诉他的吧。
她摇摇头，一边不动声色的将后背往外移了一点，不让母亲继续摸下去，嘴上安慰道，“没事的，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妈——倒是你，要好好休养才行了！”
“等你这次好起来，就每天和我爸一起出门去散步吧——或者我在市区给你们买幢房子，你们没事去广场上活动活动。”
唐母用慈祥的目光看了看唐风月，点点头，“嗯，在市区买幢房子，也好！”
“咱们把别墅卖了！在市区买幢小一点的房子，一家三口住在那里，也好，也好……”
唐风月眉头皱了皱，似乎没有听懂母亲的意思，“买房子就买房子，干嘛要卖别墅啊！我们家虽然不像靳之尧他们家那样，别墅买来积灰，但也不至于买房子还要卖别墅吧！”
“——除非你想买市政府！”
唐风月开了个玩笑，想要活跃一下气氛。
但是母亲却没有接茬，她喃喃自语道，“靳家，靳家……靳家的确很好，不管是老靳还是之尧，都是好人，可是——和我们家没有缘分啊！”
唐风月一愣，不知母亲何以出此言，但是母亲已经捉住她的手，轻轻的问了起来。
“上次你说要和之尧离婚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把所有协议都给他了。”唐风月沉默了一下，确定母亲是真的想过问这件事，才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
“那他呢？他愿意签吗？”母亲语气一下子急了起来，身体都往上蹭了一点，惊得唐风月赶紧搂住她，将她摁回了床上。
“他……不怎么愿意。”唐风月犹豫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的开口说道。
“不愿意？不愿意，那怎么办呢？——要不让你爸爸去求求老靳？”
唐风月惊愕的看着母亲，嘴里几乎能塞下一个大鸭蛋，“妈——您没事吧？您不是不赞成我和靳之尧离婚吗？”
“你在靳家受的委屈，爸爸妈妈都看着眼里，都闹到了现在这般地步，你说哪个父母还舍得自己的女儿去受那样的欺负？”唐母说着，眼中又涌上了眼泪，手也不由自主的向唐风月的背上摸去。
唐风月鼻子一酸，忍不住将头埋在了母亲身上。
“可是爸爸不会赞成我和靳之尧离婚的！”
“你这孩子——真以为你爸爸就不心疼你吗？等我好一些，我就和他一起去找老靳，看在我们曾经交情的份上，他不会那么狠心的！”
“那盛唐怎么办？”
“我们自己努力一点吧，就算不要靳家帮忙了，我们自己也还有一点资源积累，这几年你也很努力，再难总能挺过去的，你爸爸也会重新回公司帮你的。”
“实在不行，咱们把盛唐卖了，把别墅也卖了，就在市区去买个小房子，你随便找个普通工作，我们三个人住一起，天天吃完饭就去广场上散步，过过寻常日子，不也挺好吗？”
母亲怜爱的抚摸着唐风月的头发，心里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