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连夜展离也对她刮目相看。
以前的她，人前温婉、端庄、善良、内敛、淡然，而此时的她，果断、干练、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又冷漠狠辣。
这样的一个人，夜展离似乎有点不认识她了。
此刻夜展离就坐在厨房里，呆愣地望着炉灶上沸腾的药，神思飘忽，回忆着过往的重重。
柳雪乔随意洗簌了一番，浅浅地睡了过去。她太累了，连日来的赶路，加上在林浠关附近高度紧绷的神经，都让她疲倦不已。
不过即使睡去，面上依然是不安的神色，脸上苍白透明，清隽细长的秀眉微微地蹙起。
一觉之后用过晚饭，换做她去守着北擎苍，夜晚的光芒很淡，院内许久不住人，没有华贵的灯笼，只点了几盏烛火。光芒透着淡淡的金黄色，从高处照来，温和柔软。
她枕着手臂看着榻上之人，他的呼吸那么淡，脸色憔悴透明得很，嘴角长了些青色胡渣，双颊瘦削了许多。不变的是那邪魅绝伦的容颜，仿佛天成，高挺的鼻梁，狭长的眉毛，柔美雪白的肌肤，宛若上好的白玉。
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还不是这么病弱，至少一双眸阴鸷森冷，几步之外就能让人感受到他那冰冷的气息。开始时她很怕他，不过却无惧他的冷，而是他的神秘，似他这样的一个人，心底到底又藏了什么秘密呢？
那时候她便在想，如果知道了他的秘密，是否就能与他联手，甚至于利用他？
而渐渐地，她却又发现他的霸道、他的无赖，最后在她这里，所有的算计、冷漠都好像被化作了绕指柔，而满心地为她付出。
她自复活开始，便没将自己当做是一个活人，半死之人，所做之死，是彻底疯狂的。因为她知道，这是一条极其阴暗的路。
她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她心底唯一一丝光明也随着父亲的死而消失了。
北擎苍若离开，她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来。
时值这一刻，她忽然发现，也许复仇的路上没有了他，她的人生也就到了终点。
“北擎苍，你一定要活下去啊！”她双手捧着脸，低声地喃喃。手触及脸蛋那一刻时，才觉手脚有多冰冷了。
她蓦地抬头，透过黑色镂空的窗扉看向外面，一轮圆月高照，挂在窗外的那棵桂树之上，光芒轻柔，外面的景物似被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虽在屋里，却好像能感受到月光的清冷一般，浑身竟然冷得颤了一下。
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了，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给她披了件披风，这才稍稍变得温和一些。
不知多了多久，她枕在桌上，意识模模糊糊地，浅浅地睡了过去。
而就在那个时候，榻上的男子豁地睁开了眼，捡起掉在地上的披风，为她重新披上，柔和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勾出一抹淡然笑意。
“说我霸道，你又何尝不是呢？”男子喃喃着，声音低哑，忽的皱了眉，撩开长袖一看，手臂上呈现出一条条的黑色血线来，狰狞恐怖。
他放开手，又瞥了一眼自己的怀中，那里藏了一封血书，是南宫煌亲手写的，他还能等到将这封血书交给她的那一天吗？
将近天明时，弦安居外咚咚咚的敲门声震醒了所有熟睡之人，柳雪乔被惊醒，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如果是师兄前来便最好不过，可如果是秦君昊或者敌国的人，那她就要小心防范了。
同一时间，所有暗卫都警惕起来，几人跟在柳雪乔的身后，而几人则是护在北擎苍的屋外。
夜展离走到大门口，深深地看了柳雪乔一眼，在柳雪乔点头后打开了大门。见到抱着一个小罐而来的高莫白时，夜展离豁然瞪大了眸，眼底渐渐地浮现出一抹喜色来。
“师兄，”收回匕首，大松了口气，柳雪乔小跑着过去，道：“一路上可有追兵？”
高莫白摇头，清俊脸上露出几分赶路的疲惫来，看着柳雪乔问：“人在哪？”
“跟我来。”
高莫白走入北擎苍的房间，替他把了脉，又问：“事不宜迟，我要赶紧将灵血蛊放入他的体内，你们都先出去。”
“师兄，”柳雪乔紧蹙眉，面上一片忧色，灵血蛊本身带毒，如果不能暂时压制住北擎苍体中的剧毒，便是害了北擎苍。
看出柳雪乔的疑惑来，高莫白起身，双手按住她的肩膀，郑重道：“师妹，不能再犹豫不决了，即使耽搁下去，他也活不了多久。”
倒是夜展离淡定了许多，也道：“柳雪乔，你已经下了决定，走吧！”
死死地咬着嘴唇，又望了塌上的男子一眼，大步走了出去。夜展离看向高莫白，深深地弯下腰去，行了个礼，“拜托了。”
屋门被重新关上，高莫白握紧了拳头，面上沉重无比，随后深吸了一口气，从药箱中取出银针来。
天色渐渐地明朗起来，柳雪乔和夜展离一直守在门口，开始时只能看到窗扉上倒映出高莫白忙碌的身影，而后来，听到屋内传出一声闷哼的声音，仿佛痛苦异常。
两人皆会医术，忍不住皱眉，而柳雪乔的手指早已握在了一起，十指尖锐，扣入掌心。
一个时辰过去，天色大明，屋内的门大开，高莫白走了出去。
夜展离急忙问道：“情况如何？”
高莫白先是看了柳雪乔一眼，眉宇间的阴霾之色渐渐舒展，露出了俊朗的容颜，缓缓地道：“命暂时保住了，但还要多观察几日，若这几日无事，灵血蛊便会慢慢地吸食他体中的毒。”
“我曾告诉过师妹，必须以一年时间种蛊，再以两年时间下毒，再用三年时间解毒。但是因为这灵血蛊本身带毒，所以如果运气好，一年内就可解除北擎苍的毒了。”
紧握的手指松开，柳雪乔欣然一笑，嘴角勾出点点笑意来，如渐渐绽开的花瓣一样，她颔首，道：“多谢师兄。”
“不必谢我，”高莫白却对她挥手，“我救他是因为你，若他负你，我再动手杀了他就是。”
夜展离先是一喜，尔后脊背又是一冷，愣在原地，许久没回过神来。
柳雪乔脸色一红，不由嗔怒道：“师兄？”
高莫白一怔，嘴角缓缓地勾了起来，笑容因为疲惫有些苍白，道：“好了，有什么事等我睡一觉再说。”
“是。”
柳雪乔扶着高莫白离开，刚回到自己屋子，正要命人准备饭菜，却见高莫白身影一斜，倒向床榻。
“师兄。”
她一诊脉，才知高莫白太过疲惫，故而才昏迷了过去。将他扶好躺下，她又给他擦了擦脸，才离开。
北擎苍醒了过来，脸色依旧不太好，夜展离替他检查，发现他手臂上的黑血条已经淡了不少，心下大喜。
“北擎苍，这次你的命算是真正捡回来了，不过那人可说了，你的命现在是柳雪乔的，你要是辜负她，他可饶不了你，”因为太高兴，夜展离絮絮叨叨地说道，眼底掠出亮光。
他已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自十年前与北擎苍相识时，他便一直奔波劳累，先是为了治好他的腿，后来是为了替他解毒。
时至今日，他才真真正正地放松下来，清秀的眉宇间浮出淡淡喜色。
“夜展离？”北擎苍却不怎么开心，脸色冷若冰霜，眸底沉寂着点点星火，道：“你敢给我下迷药？”
夜展离怔住，为了救他，不将他迷晕再走，难不成还带到军营中去吗？如果被秦君昊发现柳雪乔和高莫白的存在，秦君昊定然杀了他们。
见他躺在床上，身上还扎着许多银针，动弹不得，夜展离不怕死地瞪回去，道：“不给你下药，你会乖乖听我们的话？”
那模样甚为挑衅，如果不是被银针抑制住了真气，北擎苍只怕现在暴跳起来了。
“北擎苍这几****就好好地养着，等你好了我也该回天翊了，为你奔波了半辈子，我也该去做点自己的事情了。”
“你要做什么？”
眉头紧锁，眼底掠过一抹怒色，北擎苍想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说道：“你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我毒素还没完全清除，要是出事，我去找谁？”
夜展离苦笑，“柳雪乔和高莫白不是还在这里吗？你又不是个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黏人？”
“夜、展、离。”
听着某人怒吼，夜展离收敛了笑意，脸上回归了冷静之色，缓缓地道：“之前因你之事我丢下了我的家业，现在你的毒已经有人解决了，我也该回家重操家业，光耀门楣了。”
北擎苍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惊讶地反问：“真的？”
夜展离脸色一白，心虚地眨眼，“当然是真的。”
这个答案北擎苍自然是不信的，夜渊是为了救他而死的，他对夜家很是愧疚。夜展离说这话，不过是不想让他担心而已，可翊天城里的那个人，夜展离又如何动得了他？
“夜展离，你祖父之仇，我不会忘记的，”看着夜展离隐忍的表情，北擎苍眉头一皱，冷冷地道。
“祖父救你，是因为医者父母心，可我是夜家唯一的后人，他们的仇应当由我来报。”
说完离开了房间，柳雪乔看着夜展离走出来，神色已不似先前的喜悦，她暗暗地想，只怕这两人之间的话触及了某些伤心事吧！
北擎苍以后都不会被 剧毒折磨，他又会何去何从呢？如果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之事，会不会阻止呢？
她走到北擎苍的屋前，又蓦地停下了脚步，驻足看向里面，凝神深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