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笙……听清了声音以后,穆黎更加确定那道身影是刚到容城接替容城刑警队队长一职的杜笙。
蔺易胜没走多久,他不应该到这里来才对。
“妈妈,我们进屋吧。”蔺惜握了握穆黎的手指,稍有不耐烦地提醒道。
穆黎被孩子这一叫,便也不再好奇,牵着她慢悠悠地往别墅走。
恰在这时,别墅的正门处,蔺瑾谦操控着轮椅徐徐而出,那一贯低冷淡漠的声音传过来——
“警察硬闯民宅,自古以来都是不妥的吧?”
杜笙看到这位传说中的蔺氏前任继承人,常年与轮椅为伴,深入简出,佛珠不离手,以及这周身散发的高冷气息,不禁高看了几眼。
这才客气地解释道:“蔺先生,我在门口等了近一个小时了,始终得不到接见,这才不顾礼仪,实在是因为有要紧事要同蔺先生商谈。”
蔺瑾谦依旧是一张冷漠脸,“我不认为有什么需要同警察商谈的。”
“在今天天亮以前,或许是这样,但天亮了,意味着新的一天什么都有可能,不是吗?蔺先生。”杜笙皮笑肉不笑地说。
蔺瑾谦坐在轮椅上,沉默不语。
罗赫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他,很肯定大少是知道这位刑警队队长前来所谓何事,但事情进展得太快了,再思虑缜密的人也不好应对啊。
“大少……”罗赫迟疑唤道,话未说完就被蔺瑾谦抬手制止了。
他摩挲着小叶紫檀佛珠,淡淡地说:“既然来了,屋里请吧,警察办案,确实不应该遗漏任何一个可能。”
说罢,他操控着轮椅,转身率先进了别墅。
杜笙紧跟其后。
罗赫目送两人进屋,担忧的目光投向了慢吞吞走来的穆黎,仅是一个眼神的交汇,他便快速跟进了别墅。
“妈妈,警察为什么要来找爸爸啊?”蔺惜好奇地问,小巧的眉头担忧地皱着。
穆黎紧紧牵着她细嫩的小手,只说道:“爸爸什么样的朋友都会有,走吧,我们进屋。”
牵着蔺惜往别墅走,穆黎心中无比清楚,此时此刻不能从正厅穿过。
杜笙会这么快地找过来,一定是拿到了什么确切的线索,否则以他的行事作风,不会是一个轻举妄动的人。
虽然他们交集不多,但上一次在拜谷工作室的分析会话,这一点她能看得出。
他拿到的线索会是什么?
荷包吗?可是蔺易胜已经送回来了,还会有什么?
虽然人不是她杀的,但半夜她十分小心,很确定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她有出现过。
不管他来是为了什么,她都不能露面。
穆黎把蔺惜送回了房间,翻出画本和彩笔给她,像幼儿园的老师一样给她布置了一项作业,这才能够抽身。
她步履轻巧地来到楼梯口,侧耳聆听楼下两人的对话。
果然,杜笙到来确实为了蔺家主宅后山的人命。
杜笙义愤填膺地问:“即便不是蔺家所杀,但死者为蔺家的雇佣,在蔺家工作多年,难道你们就不念主仆之情,帮她尽快找出真凶吗?”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穆黎暗暗地呼出一气,她能想象蔺瑾谦的表情,必然是冷漠的,垂眸淡然地摩挲着佛珠,也不知道是没听进去,还是故意地置之不理。
杜笙尚算稳重,但面对蔺瑾谦,怕是还要抓耳挠腮。
“若是蔺先生不能据实已告,别怪杜某——”
“没错,我确实有位太太。”蔺瑾谦淡淡开口,低声打断了杜笙,“我们六年前结婚,这些年一直过的都是隐婚的日子。”
“为什么要隐婚?”
“杜队长似乎问得有些多了。”
“抱歉。”杜笙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那么昨天晚上,您确实带着您隐婚的太太到蔺家主宅出席了宴会吧?”
“是的。”
“您太太穿的就是那身粉色衣服?”
“是的。”
“所以录像里的那道身影,可以认为是她的吗?”
“这不见得。”蔺瑾谦抬起倨傲的下颚,漫不经心地反驳,“昨夜出席爷爷寿宴的宾客不算少,来人穿粉色的不止我太太一人。”
“可那个时间点来看,宴会已经散去,据我所知,蔺先生和太太昨晚是留宿在主宅的。”
蔺瑾谦手指摩挲着佛珠,“留宿不代表什么,那是蔺家主宅,我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去留。更重要的是,我的太太,她昨夜一直和我在一起。”
“您确定?”杜笙质疑。
蔺瑾谦无声地笑,“如果我连枕边人的行踪都不确定,这些年也是白活了。”
一无所获,杜笙垂眸,眉头紧蹙着,思索着是该继续深挖还是暂时罢手。
蔺瑾谦在这时难得主动开口了,“杜队长,我个人有些拙见,说出来您别见笑。”
杜笙摆正坐姿,“您尽管说。”
他素来是一个喜欢听取别人意见的人。
“这些年来我深居在此,过着隐婚的日子,就是不想受到太多打扰。我也看了很多书,知道警察办案有自己的办法,但我还是想说,您是否考虑过,或许是有人闯入行凶呢?”
杜笙讶然,外人闯入?这根本说不通。
蔺瑾谦继续说:“能够摸清楚蔺家人作息的时间,损坏了监控室,又对后续的一切计算得那么清楚,必然是熟悉蔺家的人所为,但这不代表就是蔺家内部的人。”
“我打个比方,死者的好友,任何与死者关系亲密的人,死者与他无话不谈,他便从死者那里打探到蔺家的种种习惯。”
杜笙倒吸了一口气,蔺瑾谦所说并非没有道理,他只想到能够入蔺家如无人之地,又掌握了蔺家大小习惯细节,必然是在蔺家生活多年的,那就是内部的人。
是他被带进了死胡同了吗?
蔺瑾谦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杜笙,看出来他听进去了,适又补充说明道:“另外我还想再说明的一点是,我的太太,她对主宅一无所知,昨夜是她第一次造访主宅,如果她能掌握主宅的种种,也不至于与我过隐婚的生活。”
点到为止的说明,却也达到了目的。
容城几大家族门楣甚高,不是一般人能攀附的,这位隐婚的蔺太太,想必是得到了蔺大少的倾心,却得不到家族的首肯,是以蔺大少为她从家族中搬出来,在这清净的地方过着与世无争的神仙眷侣生活。
杜笙想了想,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至少最关键的一点得到了证实——蔺瑾谦已婚,太太身穿粉衣出席了昨晚的寿宴。
他不会放弃这一可能的。
杜笙起身,整理衣扣,礼貌地说道:“蔺先生,抱歉打扰您了。感谢您的配合和提醒,警方一定不会放弃任何可能,尽快地把真凶找出,还蔺家一个清白。”
“有劳了。”蔺瑾谦颔首,出于礼节地送别。
杜笙离去后,穆黎下楼来,面对蔺瑾谦的背影越来越疑惑。
他不是不相信她的话吗?又为什么要帮她隐瞒?
“蔺先生。”
“跟我到书房来。”蔺瑾谦说道,操控着轮椅去往电梯处。
穆黎紧跟其后,一同来到书房,刚把门关好,就听到蔺瑾谦往日森冷的声音生出几分柔软来。
“我最后问你一次,昨天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黎微微攥起了拳头,注视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蔺瑾谦从落地窗中看到那抹单薄倩影,不知为何心口像是压了一口气,他沉沉呼出,竟也有了喜怒,转过身来低喝道:“警方拿到了昨夜的录像,你的身影出现其中,要等到警察把你请到警察局里才说吗?”
穆黎愈加用力地攥紧了十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昨晚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停止了呼吸。我没有骗你。”
“但你隐瞒了很多。”蔺瑾谦凝视着她有些发白的小脸,语气笃定,“你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孩子,我了解你。”
了解?穆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说了解她的人会是蔺瑾谦,她有些恍惚,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昨夜我确实外出了,那是因为我睡不着,如果你觉得我对你隐瞒,我可以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再坦诚一遍。”
蔺瑾谦不说话,冷傲的态度显然是在等她所谓的坦诚。
穆黎呼出一口气,昨夜发生的种种仍历历在目。
“我想了解你,弄清楚你在想什么,所以我才会在半夜外出,到院子里散步。因为我在侧面等候佣人来接的时候,发现主宅的院子与梨花溪的一模一样。”
“你知道当年是谁所为,却迟迟不肯告诉我,要我答应你未知的要求,等到时机合适才肯说。我心里是有想法的,我不想困在这里太久,却又必须困在这里。”
“这是我的选择,我不想找什么借口,是我一心想弄清楚当年真相。但我不想坐以待毙,所以我要弄清楚,你心里究竟在计算着什么,为什么离开了主宅,梨花溪的设计却又和主宅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