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冬天，成都平原。
雨后初晴，但云层依然很低，今天不能进行正常的飞行训练。
难得如此清闲，吃过早饭，驻在成都太平机场的苏联空军教官赫留金与翻译官刘群沿着机场跑道，慢慢散步向机场外走去。
孤在咸阳把兵点，大队人马反长安。
令儿郎们拿下华清殿，休得放走那杨玉环……
突然，从空旷的田野上传来一阵高亢的吼叫声。赫留金伫足举眼一看，只见一队人马，个个推着一辆独轮的木架车，吱吱呀呀沿着公路向机场走来。
“刘，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呢？”赫留金好奇地问刘群。
“哦，这是给机场送粮食、蔬菜的当地老百姓。”刘群答道。
“那个人一边推着车，一边又在吼叫什么呀？”赫留金指着领头那个扯开喉咙大声吼叫的人，又问。
“哈，他不是在吼叫，是在唱当地的一种戏曲。”
“戏曲？什么戏曲呀？”
“这种戏曲，叫川戏。”刘群答道。
“那，他们推的那种车，怎么只有一个轮子呢？”赫留金迎着车队走去，边走边又好奇地问刘群，“一个轮子的车，怎么不会倒下去呢？”
“这种车四川人叫‘鸡公车’，特别适合于在狭窄的田间地头行走。”刘群说，“只要驾驶得好，就不会倒下去的。”
赫留金穿着飞行便服，长着一头褐色的头发、高高的鼻梁、深凹的眼睛。他出生在苏联克拉斯诺达尔州的一个工人家庭，1932年5月参加苏联空军，毕业于苏联飞行学校，19岁时就加入了苏联共产党，今年还不到30岁。他同战友古班柯他们一样，从苏联来到这里后，就被中国独特的民情风俗深深吸引。一有空，他总要反复向刘群这些翻译问个为什么。
说话间，车队已迎面向他们驶来。
“喂，老乡，我……”赫留金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指了指为首的一个人推着的“鸡公车”，表示要试一试。
“老乡，你就让他试一把吧。”刘群对那推车的老乡说道。
赫留金从老乡手里接过“鸡公车”，试着往前推了起来。可那车根本就不听他的使唤，他刚一起步，车轮就东倒西歪踉跄起来。赫留金推着勉强向前滚动了几圈，就把握不住了，人突然向前一扑，车“轰”地一下就倾覆在路边，车上的粮食蔬菜也摔落下来。
“哈哈哈……”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嘿，没看出来，这小小的东西，比驾驶飞机还难呀！”赫留金站稳脚跟，仔细瞧着那独轮的“鸡公车”，认真地琢磨起来。
“这些洋人能够教人开飞机，却不能推‘鸡公车’！真是一行服一行，高粱粑服‘篓子糖’啊！”村人们重新整理好车，吱吱呀呀继续往机场推去。
是的，村民们没说错，赫留金推“鸡公车”不行，可要说开飞机，那他可真是少见的高手！自从来到中国后，他曾与波留宁一起驾驶飞机轰炸过台湾松山机场，带领过轰炸机群在黄浦江一举炸沉过日军的巡洋舰，还参加了几十次对日军阵地的轰炸。而今，他作为飞行教官来到成都太平机场，专门从事中国空军飞行员的训练工作。
前面讲过，苏联军事顾问和军事教官到达中国之后，他们的任务除了协助中国军队制定大的战略计划外，就是帮助中国军队训练军事人员。
训练军队是一项很艰巨的工作，因为国民党军队从装备到素养都很差。抗战爆发时，国民政府有军队180万，但其训练和战备程度是远远不够的。时任副总参谋长的白崇禧说：“我在前线常看见未经训练而开赴战场之士兵，无论就作战技术或作战精神皆不能称之为战斗员，仅是备员而已。”他在总结淞沪作战教训时也指出：“我军训练远不如敌人，使用同一武器之命中率亦远逊于敌人，步兵对轻重武器因训练不精，不能使用自如，未能发挥较大之威力。”
苏联顾问来华后，训练中国军队便成为当务之急。他们采取分层次、分兵种的训练方法，力争在短时期内将全新的作战理念和方法灌注到中国军队中去。对于司令部工作，他们注重计划的制定、作战经验的总结、侦察部队的组织及管理机构改善等；对于步兵主要是注重野战训练，在各种战斗中如何使用武器、使用工程设备和利用地形等；对炮兵和防空兵则训练在防御和进攻中使用炮火，从隐蔽阵地射击，在部队和居民点组织对空防御等；对工程兵则训练选择防御地带、利用永久性工事的要素等。他们对中国军队的一切训练，都力求与实战相结合。据统计，到1939年初，有90000名中国军人在军校学习，主要由苏联顾问和教官教授有关课程。
除这些普及性训练外，苏联军事援华团还在伊犁、迪化、哈密、兰州、成都、南昌、昆明等地建立了中国军人训练基地和航空学校。如他们在湖南湘潭建立的基地，就专门用于训练坦克手。当时苏联援助中国的82辆T26型坦克全部集中在湘潭。在苏联顾问切斯诺科夫少校领导下，训练坦克驾驶及其技术装备的使用，以及在战场上的战术运用。在此基础上，他们帮助中国组建了第一个机械化师；以后，随着苏联坦克不断运到，这个师又扩充为第5机械化军。
为了训练中国空军飞行员，苏联向中国派遣了89人组成了航空专家组。他们中有著名的苏联空军教官日加列夫、雷恰戈夫、索尔、波雷宁、雷托夫、赫留金等。这些苏联教官成熟老练，经验丰富，如雷恰戈夫在援助西班牙人民抗击德国法西斯的空战中，曾击落过20多架敌机，27岁来中国时就已经成为苏联英雄；索尔也参加过西班牙保卫战，在那里共完成102次作战飞行。
为了建立航空学校，苏联政府还投入了大量资金和物资。仅伊犁航空学校，苏联就投资686多万美元，用于校舍建设、武器和航空器材购置。该校配备22名苏联飞行教官，按每架飞机3～4人的学员配备进行训练；到1940年初，就培训了328名中国飞行员。至1940年夏，他们为中国空军共培训了1045名飞行员、81名领航员、198名报务员、8354名航空机械师，这就大大加强了中国空军的战斗力。
苏联教官们还十分注重中国飞行员的实战训练，为此还建议中国飞行员编入苏联机群训练和作战。飞行中，苏联飞行员以身示范，向中国飞行员无私地传授射击、投弹、跳伞、滑翔、联络、领航等技术。这不仅有利于提高中国飞行员的战术技术水平，还和苏联飞行员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
苏联飞行员斯柳萨列夫后来回忆说：“我们和中国战友所有的飞行自始至终都是很成功的，战果辉煌。在同日军歼击机的空战中，我们相互支援、火力协同。在轰炸机编队中，我们并肩飞行，苏联飞行员在左边，中国飞行员在右边。我们同驻在一个机场上，生活也在一起……他们和我们在一起增强了信心，作战勇敢，从不离开编队，共同的战斗把我们连在一起。我们的友谊是真诚的，是在对付共同的敌人中建立起来的。”
为此，蒋介石多次请求苏联政府增派军事顾问和军事教官。苏联顾问德拉季文将军给斯大林的报告中写道：“中国政府告知苏联政府，在我国派来军事顾问后，中国武装抵抗侵略方面具有重大成效。并且所有来华援助的苏联顾问，都在自己的工作中表现出极大热忱，中国政府对此表示衷心的感谢。”
风吹云动，有阳光穿过云层，照射到地面上来。
此时虽说快到立春时节，但天气依然寒意颇浓。成都平原上，青青的麦苗已经铺满田野，田头地角边，已有黄黄白白的野花生长起来。赫留金目送着那队推“鸡公车”的人渐渐远去。他指着那绿意盎然的原野，感慨地对刘群讲道：“这个时节，在我的家乡克拉斯诺达尔，还是冰雪的世界，可这里春天就要来到了——难怪，你们把这里叫做‘天府之国’呀！”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战争，这真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好地方呀！”刘群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战争、战争，这可恶的战争，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给毁灭了！”赫留金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看逐渐晴朗起来的天空，他的脸色却有些阴郁起来，“刘，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就要到来了，这战争的形态就要发生巨大的变化呀——昨天，我们已经接到中国空军指挥部的情报，日本人最近正在制定‘五月攻势’计划，他们随时都会来轰炸重庆和成都，我们也随时要做好准备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