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龙神色复杂地朝着县衙外走去，攻占银夏二州，抄了哒哒国的老巢，真是好大的志向。可是这可能么，他觉得十分困难。少年人有志气，却不能空想。
如今，到了最关键的选择。就连丁点儿的妥协都不可能，李晟提出的土地政策，首先损失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如果配合官府的行动，真的可以获得更大的利润么？
临县这一块儿，没有多大的地主豪门，割舍起来，并非那么肉痛。如果跟官府对抗，很有可能要家破人亡。即便赢得了胜利，那又如何，还不是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要死不活。
梁兴龙骨子里有一种赌徒的心态，联合边塞军队，攻击左厢神勇军司，就是一场豪赌。可惜的是，最后失败了。
其实不能算是失败，边塞的军队及时撤出，并没有损失什么。那一次攻击，震慑出了哒哒人。梁兴龙告诉哒哒人，不光你们来抢掠我们，我们同样可以抢掠你们。
前段日子，折彦野干的事儿，就是他的翻版，只是要小上许多。契国人干不过，就知道告状。
他已决定全力配合李晟的计划，人虽已老，却还是要干一件大事儿。姜太公钓鱼，并不是为了缓解寂寞，而是为了钓周文王。反之，如果没有钓上周文王，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钓者，哪里会有愿者上钩的美名。
梁兴龙只要确定了方向，就会思索着，怎样才能够把这件事儿干好。如果出了大漏子，即便自己投诚，也得不到什么功劳。
干事儿，要讲究方法和策略，还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些个乡绅，哪些人会接受，哪些人会反对，反对的力度有多大，都得考虑清楚。
梁参赞的厉害之处，在于他的一张巧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要把这些人都忽悠好，不是什么大的事情。这些乡绅，都喜欢到粱家湾村做客，与梁兴龙交谈，总是会心旷神怡。
梁兴龙出现后，众人很是高兴，“梁先生，你真的出来了。”“县令大人言而有信，果然没有为难先生。”“就是，梁先生，把你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儿？”
梁兴龙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围，有些为难道，“这里？”
有人会意，“大家去我家，咱们再好好详谈。”
这人姓张，在临县做绸缎布匹的生意，同时也是地主，县外有不少的田产。商人们有了钱，就会买地；负责人们有了钱，也会买地；不管谁有了钱，都买地。这个时候，人们觉得，只有地，才是百年不易的东西，土地兼并就是这样来的。
在张府，众人关起门来，很是好奇地盯着梁兴龙。这般神神秘秘的，一定有很重要的消息。
梁兴龙先用神秘的氛围，提起他们的兴趣。“梁先生，你赶紧说，究竟什么事儿，差都快急死我了。”
“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哒哒国这一次，正准备入侵大宁。”
这个消息，没有带起一丁点儿的涟漪。张老板道，“哒哒国哪一年不来打草谷，梁先生，有晋宁军挡着呢，咱们还不是做生意的做生意，能有什么影响。至于从军的丁口，花些银子就够了。”
“这一次，不一样。”梁兴龙顾自喝着茶，让他们脑补去吧。
人群中悉悉索索的讨论，有人按捺不住，“梁先生，究竟怎么不一样，你倒是说个明白，别让我们猜谜呀。”
梁兴龙道，“我打算将庄子上的土地卖了，做点儿生意，或者，去晋地买些地。”
张老板道，“梁先生，晋地的土地，可比临县贵多了，就算稍微远一点儿的石州，价格就涨了三成，你如果要卖地的话，我倒是愿意收购。”
陈县令来了之后，对土地买卖管的很严，如果私下交易，被抓住了，必然遭到严惩。
穷则思变，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找到了新的赚钱方法。一个个的，都做上了生意，而且还赚的不少。有稻苗商行带头，这些人跟在后头尝到了甜头。
“我不能坑你们，田地呢，卖给官府。”
“什么，你要把地卖给官府？”陈县令把县里的土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其中不乏聪明人，“梁先生，你老是告诉我们，是不是陈县令，打咱们土地的主意。”
“我当初就觉得不对，这位县令，不允许土地的买卖，遏制了我们的发展。现在他竟然要收回我们的祖地，别以为咱们就怕了他。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将他赶出临县，轻而易举。”
这个时候若是否认，或者妥协，都会失了下策。梁兴龙猛然将茶杯摔在地上，碎片飞了一地。梁兴龙这一手，让堂上激愤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蔡明堂，你若想死，自己去，不要拉着大伙儿。”
蔡明堂冷声道，“梁兴龙，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姓陈的都要拿我们开刀了，你还能忍？”
“怎么，你们想对抗官府。好吧，我承认，陈县令的确要收回各位手中的土地。官府打算用银子购买，我们并不吃亏，价格按市价算。当然，我家的田地，算是捐给官府。”
蔡明堂厉声道，“梁兴龙，你竟然投靠了姓陈的，咱们是乡党，他不过一个外人，你以为，他会相信你么？”
“他信不信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这一次，我必须赌一下。县令大人还开出一个条件，诸位若是肯配合，会在临县成立一个商会，跟稻苗商行全面合作，让大家有钱赚。”
释放土地，有钱人转往商业，是地区发展最佳的路子。在场的人，的确有些意动。当然还是有固执的，蔡明堂道，“这是咱们祖祖辈辈的土地，就这么卖给一个乳臭小子，让给地里扒土的那些贱民？”
最大的阻力，果然是这个姓蔡的，“蔡明堂，你莫非要跟官府唱反调？”
“不敢，只是家里的祖地，万万不能卖的。”嘴上说不敢，眼睛里有了杀意，估计想要把陈从安除去。
如今分成两派，一部分的人，衡量梁兴龙开出的条件。有一部分人，跟蔡明堂一样，觉得祖宗传下来的土地，万万不能卖。此间的主人，张老板，却不置可否，看不出深浅。
梁兴龙道，“这一次，据闻哒哒国，会大举兴兵，如今银城，榆林等地，已经开始集结，拽着这些土地，有何意义？”
蔡明堂笑道，“梁兴龙，你真是全力为陈县令办事儿。谁都知道，哒哒人不过肆虐黄河以西，就算过了河来，土地在这儿，他们又抢不走，咱们逃难回来，土地还是我们的。”
这一手玩的高明，指责梁兴龙帮着外人，在本地，自然失去了号召力。“我在梁家湾村住了几十年，是哪里的人，拎得清，你们若是信我，我绝不害你们，你们若是不信我，那也随便。”
话已经挑明，留下没有丝毫的意义。有人挽留，梁兴龙却执意走了。
李晟见梁兴龙进来，笑了笑，“小况，你担心地事儿，没有发生。”梁兴龙拱手，“大人，我已将消息放了出去，有一部分人支持，有一些人，怕会捣乱。”
陈从安冷声道，“是蔡明堂？”
“蔡明堂是谁？”
“城庄镇的蔡家，闭塞得很，发生了命案，庄子上自己就断了，根本没人上报官府。蔡家是厉害的地头蛇，上一次，我带人进去插手，还遭到了围攻。蔡明堂拒绝交出凶手，他的那个侄子，杀人之后，如今还在潜逃。”
地方宗祠充当了官府作用，可他们并不能做到秉公执法，多是剥削下层的百姓。
李晟皱眉，“梁先生，他们这一次聚集在一起，只怕不单单是为了救你吧。”
梁兴龙恍然，他太急于完成任务，忘记了这一茬。想一想，的确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就算有人要救，也是临泉镇的人。城庄镇的蔡明堂都来了，还有几个其他镇子的，来的不少啊。
陈从安疑惑道，“他们是不是先听见了消息，所以聚在一起，打算有什么动作。可是阿晟，你来临县，就连我都不知道。”
他们从陈从安早些年的施政推测出来，有回收土地的政策，一点儿都不惊讶，只是很难受而已。
“不用想了，他们是来对付稻苗商行的。”这些人在商业上尝到了甜头，想要将外来人赶走。如今哒哒国堵住了西进的道路，但临县仍旧有着天然的优势。碛口镇在后世的时候，乃是西进的门户。
陈从安有些忧心，“若让他们捣乱，临县估计会乱。”
李晟成竹在胸，“不用担心，走都没有学会，就要想着跑了，让他们跳的厉害。”稻苗商行的竞争力，没有谁能够比得过。物美价廉，物超所值，除非你真的要用银子来砸，否则休想撼动分毫。
临县的这群人，如果有银子，也不会想着做生意赚钱。
陈从安道，“对了，先前发生的案子，就是城庄蔡家庄的。陈捕头和唐捕头，一早就去城庄镇，估计会有些麻烦。”
蔡家庄莫非就是临县的一颗钉子，既然是钉子，那就拔了吧，“梁先生，说一说这位蔡明堂和蔡家。”
“蔡家盘踞在城庄镇，很是凶悍，跟周围的镇子，都生过龌蹉。方清安先前就跟蔡家不对付，老是干架。蔡明堂这人，明着跟人称兄道弟，实际上心黑手辣。”
看来是一个狠角色，“表哥，蔡明堂，没少给你找麻烦吧。”
陈从安点头，从上任开始，蔡家就一直在下绊子。陈从安当然也有火气，都被人给劝住了，“我早就看这些人不顺眼了，阿晟，咱们好好收拾他们一道。”
年轻人，说话，就是直，李晟点头，“放心，有咱们出气的时候。对了，县里原来的负责人呢，他们可曾为难你？”
“冯县丞和马主簿倒是很配合，县里的事情，处理的很不错。”
李晟见梁兴龙戏谑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的表哥被别人给忽悠了。冯县丞和马主簿，没有那么贴心。人前对你笑眯眯，背后对你下刀子的，可不少。
李晟也不挑破，“表哥，你带我看看县衙的典籍吧，咱们得把临县给治理好了。”
陈从安对李晟的越权一点儿都不在意，在梁兴龙看来，李晟反而是大哥，“老夫还有一些事儿，就不陪你们了。”
李晟挥了挥手，“梁先生费心一些，哪些人可以留，哪些人需要除掉，在捧日军到来之前，给我拟一个名单吧。”梁兴龙没有感动，而是内心凉飕飕的，这个小子，居然打算出动军队对付乡绅们。
西北本来就乱，谎称盗贼干的，再普通不过。遇到这么无法无天的人，真的要小心一点儿。他们不按规矩出牌，被玩死了，都还蒙在鼓里。真为蔡明堂担心，都是自己的选择，怪不了别人。
李晟去了县衙的书房，马主簿见陈从安过来，连忙起身，态度恭敬，“大人来了。”
陈从安点头，“我就来看一看，你忙你的吧。”表面上在干事儿，可眼睛的余光，没有离开。“这些，都是这几年的账簿，马主簿十分用心，没有问题。这些，是县志，记载了临县的历史。”
李晟点了点头，“表哥，你去忙你的吧，我随便看一看就行了。”
陈从安点头，县里需要处理的事儿很多，年轻的县令，有用不完的精力。屋子里的书吏们，议论李晟的来历，窃窃私语着。
李晟猛然回了一下头，他们连忙低下脑袋，假装认真工作着。马主簿大人，额头上隐隐有些汗珠，李晟脸上挂着冷笑，没有猫腻，你冒个什么虚汗。
无论古代，现代，办公室的氛围就是这样。他们把李晟当成了领导，深怕他给县令大人告状。县令大人的表弟啊，只要在县令大人微微提上一下自己，就有无穷的好处。
陈县令，可不是以前的木偶县令，没见马主簿都得好言好语相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