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流火在大理寺整整守候了一夜,也未能等到进入朝华阁的机会。朝华阁与卷司阁同样,都是存放卷宗的地方。从御史台盗出来的那卷资料不翼而飞,夜流火不是没想过会在梁长殷那里,但是她不敢去,于是她就自欺欺人的在御史台和大理寺找了一遍又一遍。
脱去最外层的夜行衣,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曲裾行走在寒风刺骨的街巷中。
天边晨光依稀,街巷两边的店铺大门紧闭,唯有巷尾的一家卖早点的小店早早的开了门。
“客官来一碗豆浆吗?刚出锅正热乎着哩!”
男人的声音十分熟悉,夜流火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麻脸的精瘦青年穿着粗布短打,笑眯眯的盛了一碗豆浆和两个包子送到桌边。
夜流火吃完包子喝豆浆,就随麻脸青年钻进小店后面的小房间里。
“喂,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几个月不见,我差点没认出来,你还是那个夜流火么?”
青年的笑容十分温暖,夜流火淡淡的望着他,却说道:“你还是把人皮面具摘下来吧,挺丑的。”
“哈哈……”青年朗声一笑,扬手摘下面具。
一层薄薄的人皮下掩盖一张俊秀出尘的面容,就算穿着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了他的潇洒倜傥。在认识梁长殷以前,仓庚是夜流火见过的最帅的男人。
仓庚把人皮面具随手往桌上一扔,翘着二郎腿坐到椅子上,问道:“这段时间你到底在忙吗?牌子上没看到你接任务呀?”
“我不知道当初接这个任务是对是错……”
“嗯?”仓庚不明所以。
夜流火叹息道:“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所以我想离开暗门……”
“我知道啊,不就是梁长殷嘛,他不喜欢你吗?”
夜流火怔怔地转过头,凝视着仓庚的眼。
仓庚被她的哀怨表情吓了一大跳,急急道:“喂喂喂,不要这么看我,又不是我抛弃你!”
夜流火无视他的胡言乱语,“不用他抛弃我,我不会再爱他了!”
“嗯?你没发烧吧?”仓庚左手搭在夜流火的额头上,右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不烫呀,她搞什么鬼?
“那你还要离开暗门吗?”仓庚问。
“我……”夜流火话语一滞,大概是要离开的吧,她已丧失了作为杀手了基本条件,现在支撑着她的唯一信条就是报仇!
“仓庚,你愿意帮我吗?”
仓庚的两条腿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的,“要看是什么事儿了。”
“帮我查探十年前审理晋州刺使祁青云叛国投敌案的主审官。”
“这个容易,明天这个时候你还到这里来,天下间就没有我仓庚查不到的事情。”
第二天清早,夜流火换了一身装束来到这个小店,仓庚却不见了去向。她在店内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依然没有等到仓庚出现。小店的老板是个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会做漂亮又美味的小笼包和水晶虾饺。
“老板,你们昨天那个麻子呢?”
“姑娘莫说笑话,小店从来没有什么麻子。”
夜流火讶然,但却没有追问下去,因为她知道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老板,结账!”
夜流火将一块碎银抛到桌上,刚出店门,就看到一条熟悉的人影从巷口迎面走来。
想来的人没有来,不想见的人却是到哪儿都能遇见,夜流火背过身去,只盼梁长殷没有注意到她。
巷子里的人并不多,梁长殷一身锦缎,在这贫民区的巷子里格外显眼,路上行人无不回头看他。
夜流火低着头,还在思考要如何面对,梁长殷慢慢靠近,在她身旁停顿了一下,又大步流星的往夜流火刚出来的小店走去。
“老板,两屉水晶虾饺,不要虾仁!”
噗——
一旁的食客听见了,一口豆浆喷了出来。
“客官您别说笑了,哪有不要虾仁水晶虾饺……”
东流将手里的铜板一个一个排到桌子上,每一个铜板都是天惠通宝字样朝上。小店老板不动声色的将铜板收起来,同时偷偷塞了一件什么东西到东流的手上。夜流火忽然明白了仓庚为什么会在这里做店小二了。
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好的感觉,夜流火毫不迟疑,立即往她经常换装的那间空宅奔去。
才奔出这个巷口,梁长殷突然追了上来,拉着她进了另一条空寂小巷。
“你不该到这里来!”梁长殷沉着脸。
夜流火恨恨地挣开他的手,藏在袖中的匕首赫然出鞘,一剑刺向他的眉心。梁长殷的身法极快,倏尔闪到夜流火的身后,五指成爪,往她的背心抓去。夜流火踏着三三九宫步,瞬间转移到梁长殷的视觉死角,锋利的匕首再次刺向他的心口。
叮!
剑光挑开匕首,雪白的剑锋映出他如寒星一般的眸子。
“你就这么想杀我?”梁长殷愠怒道。
“是,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你!”夜流火锋芒遥指梁长殷,他怀疑她是细作,对她严刑逼问,对她强取豪夺,她都有借口说服自己原谅他,但杀父之仇灭族之恨,教她如何原谅?
梁长殷没想到这一层,也搞得一肚子火,“好,是本王自作多情了,你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说罢,他就怒气冲冲的离开的小巷。等夜流火回过神来,街头巷尾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梁长殷……”夜流火突然冲出小巷,朝着长街尽头大喊。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旋,仍旧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当初是不是你……”
夜流火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是她现在应该去楚巷的那间空宅,她必须尽快找到仓庚!
烟花巷陌,街边一排排的小院前、阁楼上,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挥舞着手帕朝路过的男人招手,有豆蔻年华的美貌少女,也有风韵不减的花信少妇。
夜流火来到楚巷,刚越过高墙进入那栋空宅,几道纤细的破风之声突然来袭。
叮!叮!叮!
十余支黑色的袖箭被击落。夜流火手持红缨刀,刀锋凛凛。院子里突然冒出四个黑衣劲装的蒙面大汉,二话不说就往夜流火杀来。
院子里一片混乱,那四个蒙面汉子的武功极高,且看不出路数。夜流火与之激战了百余招,废掉对方一人的同时,自己也挂了彩。
“你们是什么人?”夜流火喝问道。
对方一语不发只管杀杀杀,夜流火在几人的夹击下险象环生,眼见着就又要挂彩,一把短剑倏尔飞出,击落其中一名黑衣人的钢刀。
“你……”夜流火惊讶万分,来者不是别人,竟然是她至爱且至恨的梁长殷。
“本王要活口!”
说毕,东流领着两支十人队鱼贯而入,迅速与黑衣人捉对厮杀。临王府的人都军营里百里挑一的高手,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将擒下两名黑衣蒙面人,还有一人宁死不屈,被当场格杀,反正梁长殷要两个活口就够了。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跟踪我!”夜流火怒道。
梁长殷真的很郁闷,不就是不放心她才会跟来,这个女人怎么就不识好人心?
他沉着脸走到她面前,拉住她受伤的手。红缨刀却条件反射的挥出,径直斩向梁长殷的头颅。梁长殷身子蓦地向后仰去,十指变化无常,不知用了手法,竟然又扣住了夜流火的手腕。
“你,放开我!”夜流火挣扎了几下。
梁长殷皱着眉,“你能安静一点吗?”他拿了一块白绢,替夜流火包扎起了伤口。
夜流火瞪大眼睛惊讶的望着他,握住红缨刀的右手终于垂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长殷包的很仔细,他说道:“本王决定补偿你,好教你离开南郡王府。”
夜流火愣了愣,忽然万分苍凉的笑起来,“呵哈哈哈哈……补偿?什么补偿?我一无所有,你无法从我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梁长殷目光一凛,突然捏住夜流火的下巴,愤怒道:“你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本王得到?你的身,还是你的心?你还有吗?——夜、流、火!”
梁长殷一字一顿的咬牙喊出夜流火的名字。夜流火惊骇万分,他怎么会知道她在暗门的名字?
“惊异吗?震惊吗?本王说过,这一生你都休想逃出本王的手掌心。”
夜流火怒然打开梁长殷的手,跌跌的向后退却两步。
黑衣蒙面人已经被押下去,东流再次回到梁长殷身边,“爷……”梁长殷目光凌厉斜睨他一眼,东流不敢多言,带领手下押着仅存的活口迅速退出小院。
夜流火紧紧握住刀柄,内心无比挣扎,梁长殷突然握住她的手,将红缨刀对准自己的心口,“想杀本王,现在就动手!”
夜流火惊讶的盯着他,右手只是下意识的往前一推。
当鲜红的血液沿着刀锋滴落到地上,夜流火这才意识到红缨刀竟然真的刺到梁长殷的胸膛。
哐啷——
夜流火惊骇的丢到了手中的刀。梁长殷捂着心口,无比震惊的凝视着夜流火!
“女人,你……很好,非常好……”
“梁长殷……”夜流火慌了心神,连忙冲过去扶住梁长殷,“梁长殷你怎么样?”
“我……”梁长殷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皮也越来越低。
“我为你包扎伤口。”夜流火眼泪都快掉下来。
梁长殷握住夜流火的手,突然就点住了她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