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刻了两样东西,一是‘天启七年七月初七戌时’……”
“你怎么知道?问的熙儿姐姐吧?”芰荷眨了眨眼,“那……另一样是你的生辰么?”
“对啊。你别看这里瀑布冲刷着青石,我刻的字也许很快就没影了,但我想,这样也很好,我们的生辰就算消了影迹,都是融在一起的。”
这话说得倒有些“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的意思,芰荷好不欢喜,转又想起一事,睃他一眼,笑得贼忒忒的。
沐堇秋微觉纳闷,便问:“怎么啦?”
“我们最近都没见到熙儿姐姐了哦,那么,你什么时候问的她,你又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就问她了?”
沐堇秋有些语塞,脸红了红。
芰荷哼了一声,别过身去:“这么说来,你早就喜欢人家了,嘴巴上还不承认。”
沐堇秋听得扑哧一笑,顺手将她揽在怀里,叹道:“就算是吧。”
“什么叫‘就算是’,是‘明明是’!”他的体温从湿冷的衣衫中透出,芰荷心旌摇曳,说话也就更俏皮了。
“好啦!其实,沐家那个二公子早就看上万俟姑娘了,真的,只是他……”他含笑顾她,一泓碧波映入芰荷眼底,看得她心潮也荡漾起来。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芰荷一冲动,踮起脚来便去吻他。
“堇秋……”激情过后,她紧拥着他,泪萦在睫,耳畔是飞瀑流珠,梦一般迷离悦心。梦……梦在堇秋身后开出朵朵幽绿萤光。
不对!
这不是梦!
芰荷疾声道:“追影!”
沐堇秋不无凛惕之心,展臂一伸,追影便落在他肩,映出他俨雅侧影。
沐和等人循声奔来,护在身前,但听一道尖啸破空而来:“没想到沐二公子不只是剑法厉害,连你养的小玩意都这么了得!”
十余刺客腾然而来,领头之人脸泛着莹绿之光,原是“老熟人”。
沐堇秋笑道:“连面巾都不罩了么?以为我们绝无生还之机?”
“那是自然!”为首之人打了个响指,十余人立时斩刀而上。
沐和忙将佩剑扔给沐堇秋,身形闪动间,已自腰间甩出一条六节铁鞭,鞭风虎虎,反刮得芰荷倒退一步,她不由得暗暗称奇。
沐和率众迎战,铁鞭中以铸环联之,每一节长仅三至四寸。鞭头只一抽开,套索上腕,猛力一抽,鞭即挺直,随着他刚猛凌厉的动作,恍似生了眼的蛇一般直咬悍敌。
沐影身形腾挪,起落无端,击、笞、勾、缚,鞭鞭入力,招招夺命,看得芰荷难以瞬目。敌手莫不一击而中,呜呼毙命。不消片刻,十余刺客便只剩那当头一人。
这刺客甫一落地,已觉胸腔巨震,脉息全乱,欲挣不得,见沐堇秋似要发问,“呸”了一声,恨恨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么?”沐堇秋轻笑,语声不紧不慢,却透着一股子戾气,“‘追影’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嗜血萤’,他们可对沾了荧粉的血口喜欢得紧呢。您不妨先观摩观摩?”
言讫,手起剑落,“哧”的一声响,追影悠悠然的飞行姿态蓦地一变,犹似苍鹰俯冲直下,钉在死人身上。
蚕食般沙沙之声寂然升起,却极快的在死人颈上啮噬出大大的血口。
饶是月色不明,芰荷都看见那刺客望向追影时的一脸惶色,还有……唇畔的一缕鲜红血色……
刺客以齿间毒丸结果了自己性命,沐堇秋虽没问出究竟,却也不觉可惜。
翌日,一行人择陆路返归胤州。其间,沐堇秋又陪芰荷去了八角庙一趟。一般的景致,不同的心境,二人指掌相扣,相视一笑,只觉年华瞬转,莫不静好。
待回白云庄时,沐堇秋和芰荷携手漫行,一径看长廊幽邃,藤蔓如盖,二人竟同声同气,极默契地道:“我们终于回来了。”
是“我们”,不是“我”,芰荷心甜如蜜,凝眸堇秋,余光却不经意扫见回廊尽头垂蔓下一道灼烫的目光。
垂蔓下的女子红裙高髻,芙蓉面,柳叶眉,这般媚态入骨,却看得芰荷心下膈应,仔细一想,这感觉是来自于她眸底红裙一般滚烫的目光。
这目光在二人面上轮转几番,最终落在他们相牵的手上。
芰荷觑见沐堇秋喉结突突地跳着,似要破体而出,惊了惊。他脸色发青,眉字成川,愈加拽紧了她手,目不旁顾地大步向前。
芰荷只觉得背心似会被那目光烫出个窟窿,直到沐堇秋将她扯进了庄里,才低声道:“堇秋?”
沐堇秋似才回过神来,不由歉意丛生,柔声道:“对不起,我看到她心里就烦……弄痛你了?”
“没有……”芰荷摇摇头,小心翼翼的问,“那是谁?”
他皱眉道:“夏岚岚,盈盈的妹妹。”
芰荷心里有些纳闷,她是查出过夏岚岚这号人物的,不过,她不是去年就离开白云庄了么?
先前那道隼厉的目光,来自于爱与怨,这是不言而喻的,却不知堇秋的深怨从何而来。
“二哥!芰荷!”
沐堇熙像从地底钻出来一般,看着二人相牵的手,“哦”了一声,掩唇窃笑。
沐堇秋冷着脸问:“娘呢?”
“哥……”沐堇熙眨眨眼,她虽单纯,可并不傻,能让沐堇秋寒着脸问母亲踪迹的事,只怕也只有那一桩了,“娘也是好心,你待会儿别与她置气。岚岚姐她一直流浪在外,也很可怜。”
沐堇秋应声而去,唯剩二女在旁,这正合芰荷心意。择言满足了沐堇熙追询二人一路见闻的好奇心之后,她便自然问起夏岚岚的事。
沐堇熙笑容一敛,默了默,还是将芰荷带到了紧挨沐堇秋居所的一间房子。
这是沐堇秋和夏盈盈的婚房。推开房门,但见镜台、架子床、流金红橱之属光灿无尘,一如往昔,芰荷心内不由嗟吁。
沐堇熙吸了一口气,指着临窗的轮椅,叹道:“那轮椅是从前嫂子用的,你知道她的腿何以致残吗?”
想起回廊垂蔓下能将人烫出窟窿的目光,芰荷心中一凛,惊呼出声:“难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