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连珠炮也似,此时才得机,忙深吸口气,但见芰荷蹲在地上,已是泣不成声。
骆青红抹着眼泪,也向沐堇秋求道:“二公子,你就谅她吧!你们明明是那么在乎对方,又何必弄成这样!我就这么看着,心里也好难受……”
“我不叫沐堇秋,世上没有沐堇秋这个人。”他垂下头,截断骆青红的话。
芰荷抬起朦胧泪眼,便见沐堇秋齿间冷冷出语:“谢谢你这么爱我……可是,我做不到忘怀你的过错……或者叫做过失罢……所以,请你也忘了我罢。”
言讫,振袂提纵,在骆青红的惊骇声中飞身而去。
“混蛋!居然冲开了穴道!”唐朗追缀不及,恨声骂道。
骆青红扶起哭得昏天黑地的芰荷,急忙连声安慰,怒瞪着唐朗,他才不敢再骂下去。
骆青红安抚着芰荷在客栈睡下,又替她将这几日所欠的房租缴清,才对唐朗道:“你先前也是,骂得那么大声干什么?你明明知道芰荷心里难受。”
“是我不好。”唐朗悔意丛生,“现下如何是好?长住客栈不是办法。小姐杀了樊文寀,鞑子迟早会找到我们的!”
骆青红望着芰荷昏睡的侧影,面有难色:“可是,若是寻不到二公子……她怎么可能会走!总不能又像那次送她到梧州那样,戳了她昏睡穴,不让她醒来吧?”
唐朗皱皱眉,口中却坚定得很:“我一定帮小姐找到那个家伙。”
“然后呢?”
“当然是要劝他接受小姐了。”
骆青红像是看怪物一般睃着他:“你别忘了我们是奉了永明王之命来寻你家小姐的!”
“我管他的呢。大不了,罚我好了!”
骆青红颇有些忍俊不禁,赞道:“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爽直的人!”
她眸光灼灼,撩拂他心头酥软之处,他不敢与她正视,忙道:“事不宜迟。”
“别忙……换上这个……”她献宝般从怀里掏摸出一个小袋,倾出好些胡须、癞皮块儿,“可不是只有二公子才会那招!”
芰荷醒来后,经骆青红的巧手,三人都变成了满脸虬须的刀疤脸。用骆青红的话来说,除了不透气儿,这人皮面具什么都好。三人面目全非,互为取乐,先前的悒郁心情也淡了几分。
二女在晟京城里寻了几日,唐朗在索绰洛前蹲守,险些被冻成雪人,三人虽躲过北钺朝廷的盘查,却寻不见沐堇秋的影子,芰荷很是纳闷,不由问骆青红:“是不是他也易容了?”
“不会吧?”她口上虽如此说,心下却道,很有可能。
这几日,她们也去了夏岚岚的藏身之所,无料人影杳杳,唯有一封留书,上曰——思国日久,已回,勿念。
三人思乡之情更甚,无奈寻不到沐堇秋,便还得在晟京暂时留身。
是日,夜雪连绵,芰荷他们落脚在城东一所极小的客栈。
依旧还是老江湖的骆青红选了客房,点了小菜,待回到大厅座上,呵手取暖却仍觉冷,不由跺脚道:“稍后喝点酒暖一暖!你看你,鼻头冻得像是小红萝卜了!”
“是么?诶,真的很冷!”芰荷笑了笑,互搓二手,脑内却浮出沐堇秋那身粗布袍来。
堇秋,天这么冷,你可要多穿一点啊!
心里正记挂不已,便听小厮在对面墙角叱喝道:“叫你在这里见工,你却一到晚上便喝酒!你都喝完了,我还卖什么?”
这人伏在桌上,烂醉如泥,对他话置若罔闻,反复道:“酒,我还要酒!”
“我说话你听不见啊!”小厮有些火大,蹬腿便踹他一脚。
“我叫你再给我拿壶酒来!嗝——嗝……”这一脚用足了力气,也踹出了醉汉的火气,他揉着惺忪的眼,望着飘在空中的小厮影像,道,“不给我拿来,我就砸了你这破……嗝……”
唐朗和骆青红见状都笑了起来,芰荷却徐徐起身,向这醉汉走去……
这声音?这低哑的声音!
她和他相处了两三日,她自然知道,这便是她寻了几日的人,虽然他的确……又易容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堇秋……
芰荷也不管小厮是否有心讹诈,忙替他付了酒钱,便将他架去客房,——听小厮说,他住的是柴房。
骆青红见唐朗面色复杂,颇有些不知趣想要跟随的意思,出手拦他,道:“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罢。”转向店家道:“再订一间客房。”
“那个……”店家挠挠头,有些为难,呵腰赔笑道,“只有柴房了,你们俩男人,便凑合一晚,成不?”
骆青红眨眨眼,望望唐朗,面上略见发烫。
都说醉倒的人最是难扶,芰荷不得不承认这真是至理名言!
好容易将这软如泥绵如絮,却又沉得险将她手压断的人扶进房里,已然气喘吁吁。但还得使劲扯了二人覆面的皮儿,将他置于榻床。
沐堇秋醉得极深,恍惚中只觉有人搀他踩着烟云步上天宫,此际身子落床,反倒觉得诧怪。他迫得自己睁了眸,但见眼前白雾漫漶,朦胧身影已映了进来,只看不分明是谁。
方才那种步云追月的感觉委实美妙,他自以为是这人搅了他好事,不由连连推她:“谁啊?走开!”
“堇秋,你别这样……我是芰荷……”芰荷紧捏他手,见他这般样子,心疼不已,又是泫然欲泣。
“芰荷?”他眼蓦地瞪圆了,向她愤愤摆手,似赶苍蝇一般,“你给我走开!我不要你!”
他字字如冰,芰荷眼底一黯,只觉泪水也快被他凝冻成冰了,不由讷讷道:“堇秋,对不起……”
沐堇秋恨极了她,咬牙扑来推开她,岂知力有不逮,反被她架在怀里,却觉她身上温软暖香比酒气还要好,不禁哼唧一声,糊里糊涂地便不想动弹了。
芰荷被这酒气熏得一眩,强打精神将被子拉上,却见他直愣愣地看着她,满眼荡漾着疑惑和醉痴……
这里面没有先前那种憎厌,她心下一暖,大着胆子由他这么看着。
缓缓地,他颊上浅窝微微一绽,探手搂过她便要亲吻。
酒气透穿唇齿的微隙,在这寒烈冬日逐渐升温,益发沉而醇地发酵,似将神情痴滞的芰荷整个倒了个个儿,不知深颦与浅笑,只晓海枯与石烂……
他蓦地将她撂倒,她只觉一颗心似从深海中跃出一般愉悦。
山风鼓荡而过,那样的悸动电闪般蜿蜒过每一寸血肉,与她伐筋洗髓,刻骨到……重塑她的哀喜与悲欢……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醉音骤响在耳,飘忽中浸着几许沉重,有如烟埋云遮。
雾翳像是他那红的眼与陡然转得凶狠的唇齿一般不可轻忽,芰荷默然而凄凉的承受着,被他不断噬啮方寸间的柔软:“不,我不要你……”
口中泻下缕缕甜腥,被痛感麻痹得发僵的她竟不由想起那一群嗜血的蝙蝠!
正凄惶间,肩上一凉……
芰荷下意识要拦,他却死按住她。他的胡茬很扎人,像是剑丛,让她心惊不已。
“不要,堇秋……”
不是不想与你欢好,而是我从来都以为我们会在一个贴满“喜”字的房里……
那时,娇羞花容,亲声昵语,旖旎万分……怎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这种情形?
她挣扎得厉害,他懵了懵,旋即像个孩子似的,在她怀里委委屈屈的哭道:“不要走……芰荷,不要走,我求你,不要走……”
心下一软,眼底却似春冰化水般荡漾流光,芰荷不自觉迎上他的暴戾与脆弱,须臾不想离分……
“不要走,芰荷……”
“我不走,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痴儿般呜呜应着,倏然感他鼻息一沉,将她笼得更紧,蓦地闯入她的世界……
四合巉削,已临深渊,天旋地转间,他与她一同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