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在暮云朝的心底，她本不愿相信。
长孙高达是她的生身父亲，这一点是如何也改变不了的，谁又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不孝孽徒、千古罪人？
姜兰也不愿继续说下去，她轻咬下唇，似在隐忍着什么。
日出的脚步踏得很快，几个沉思言语之间，红日已然升起，尽职尽责地普照大地众生。
半晌后，看着眼前的可怜女人，暮云朝终是将心底埋藏已久的疑惑问了出来，“姜兰前辈，你脸上的疤痕……”
一句完整的话未能说完，姜兰的目光猛然一戾，那半边绝美的脸颊也陡然变得阴森可怖起来，“都是木晴瑛害的！都是她！”
暮云朝轻轻蹙眉，无声叹息。姜兰的脾性实在太过激动，想要从她口中问出些关键，简直是难如登天。
“我们要离开了，前辈要一起走吗？”末了，暮云朝放弃追问，遂沉稳道。她的声音似是带着一股力量，能够抚慰人心的力量。
姜兰的情绪逐渐稳定，她冷冷睨向暮云朝，沉然道，“趁我还未改变主意，你们快走吧。”
唇角缓缓勾起，暮云朝眉宇之间多了几分笑意，她能够感觉得到，姜兰对她的敌意，似乎少了几分。
缓步朝殿前走去，三人并肩而行，百里丘和陆信将暮云朝紧紧护着，生怕姜兰那个暴戾女人会突然做些什么。
“暮云朝！”刚走出没几步，身后的姜兰突然高唤出声。
三人心头皆是一紧，暮云朝更是下意识攥住了袖中的白绫。
“阁主要我转告你，那个孩子很有天分，他已决心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他……”姜兰顿了顿，神色黯然，眼底闪过一抹自嘲、一抹凄凉，“阁主还说，他会永远相信木晴瑛……要你照顾好自己，莫要受了伤……”
身子微微一颤，酸涩之意蓦地涌上鼻尖，暮云朝眨了眨双眸，终是运起轻功向山谷上方飞去，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望着三人离去的身影，姜兰突觉一阵怅然。
她自腰间取下短刀，这把刀算不上名贵，却跟了她许多年。
恍然间，她忆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犹记得刚拜入师门时，师父赠了她一把短刀、一把利剑。
彼时她酷爱舞剑，对这把短刀不甚在意，很多时候甚至连看都不愿看它一眼。
直到有一天，师父领着一个衣着艳丽面貌绝美的女子走到她身前，告诉她此人是她的小师妹，要她好生照顾。
那小师妹很会惹人欢心，师兄弟们皆对她照料有加。她天资聪颖，练起功来更是毫不懈怠，短短数月便要超越自己。
小师妹不仅武功练得好，更有一双巧手。她会刺绣，凡经她手绣出的绸缎，无不是华美高贵；她会作画，曾画出一副祈云山的风光图，堪称绝妙；她会雕刻，一支毫不起眼的木棍到了她的手中，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她就能将它雕成一件艺术品。
如此美丽又聪慧的小师妹，日日陪伴在她身边，带给她无尽的欢乐。
小师妹在她那把从未用过的短刀刀柄上刻了一朵兰花，那兰花芬芳夺目，美丽极了，让她爱不释手。
那之后，她便开始练刀。日子久了，她竟发现自己的刀术竟比剑术还要高深许多！
于是，小师妹愈发得她欢心，二人相处甚是融洽。
好景不长，二人关系发生改变，是因为一个男子——她的师兄，长孙高达。
师兄为人清冷，不善言辞，却偏生俊俏非凡，令人心动。
她刚拜入门中，便对师兄情根深种。
谁料，师兄竟对小师妹暗生情愫，二人情投意合。
一年后，二人参加姻缘节盛会，同登姻缘舫。
后来，他们私定终身。
再后来，二人开始谈婚论嫁。
她却心有不甘，企图从中阻挠。
师兄心中只有小师妹，对她可谓是不屑一顾。任她如何劝说，如何阻挠，师兄都不改心意。
而她与小师妹的关系，也在潜移默化之间，发生了改变。
直到有一夜，小师妹在她房中点了迷香，将她迷晕后拿刀毁了她的半边脸。彼时她只能强自忍受着，却无半点还手之力。
而后，为了报复，她在小师妹饭中下毒，将她毒得经脉俱毁，永生再不能习武。只可惜，正当她准备将小师妹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毁掉时，师兄赶到了。
师兄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对她恶语相向，甚至拔出佩剑要将她给杀了。
小师妹却临时装起了好人，在她的一再劝说和阻挠之下，师兄最终收了剑，没有杀她。
这件事情被师父知道后，师父大发雷霆，盛怒之下将她关押在后山，命她五年不得踏出半步。
却不曾，惩罚小师妹。
她不服、不甘、不屈，独自一人在后山勤练武功，只为有朝一日能替自己报了仇！
岁月流逝，光阴如梭。
当她终于得以踏出后山时，门派却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师妹不在了，师兄不在了，曾经的同门都不在了。
门派倾颓、房屋被毁，不过是一夕之间。
她几经辗转，终于寻到师兄。师兄建立了一个杀手阁，名叫“望瑛阁”。她仍旧深爱着师兄，即便师兄恨她。
为了能够留在师兄身边，她自愿加入望瑛阁，成为一名杀手。替他杀人、给他卖命。
多年之间，她在暗中调查，最终得知了一切。
原来师门突逢变故，同门弟子不知死活，全是因为师兄。
她也曾恨过师兄，可师兄夜夜醉酒，终有一日将事情缘由说出，她这才发现，师兄竟也是个可怜人。
他将千万人的性命握在掌心，却独独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可怜？
女子最在乎的容貌，她没有了，余生只能顶着这张丑陋狰狞的脸庞面对世事。
最爱的人心中只有别人，丝毫容不下她，她这一生的幸福，也没有了。
常年活在怨恨与嫉妒之中，她的脾性变得愈发暴戾，愈发阴晴不定，很多时候，她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大好时光、豆蔻年华，她不曾尝过半点温情，却只顾着杀人。
寻寻觅觅近二十年，她再不曾见到小师妹，想要报仇，却无从下手。
好容易遇上一个与小师妹容貌相似的女子，她本以为能够划烂那女子的脸，一解心头之恨。却不料，那女子身边高手诸多，更有师兄维护。
她是个执着的人，若是不将那女子容貌毁去，那她心中憋了二十多年的恨意，便永远不会消弭。
然而，那女子福大命大，一次次逢凶化吉，一次比一次变得更强。
直到今日，她本有机会一掌捏死她，最终却是犹豫了。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犹豫？为何会在刹那之间，下不去手？
收起短刀，姜兰仰头望着日空，长声叹息。
“数十年恍然而过，曾经最亲近的人们，我想要寻觅，却遍寻不获。”幽幽道出口，眼角突有一抹泪滴划过，划过她已然变得沧桑的唇角，“从未有哪一刻，似现在这般想念。师父，师兄弟们，还有……师妹。”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
可今日到了暮云朝等人身上，竟全然反了过来。
上山时，因顾虑剑阵的存在，她们不敢贸然使用轻功。
此刻即将下山，剑阵也已闯过了，她们便再无顾虑。
暮云朝始终没有出声言语，默然面对所有人，包括一夜未见的祝阳羽和月儿。
两个姑娘自是知晓暮云朝的脾性，但凡她心下不悦，便会冷着一张脸，不与任何人交谈。
下了山后，穿行在闹市之中，疲倦之意蓦然涌上心头。
今日，街道上的百姓格外得多，他们面带笑意，纷纷探头朝城西望去，眉宇之间尽是期盼。
城西？那不是城门口的方向？
暮云朝微微挑眉，看百姓们的神色，似在等待着英雄的回归。
不仅是暮云朝，百里丘等人同样疑惑。
“这位大娘，今日街上站满了人，是有什么喜事吗？”祝阳羽向来心直口快，她想知道的事情，只要张嘴去问，便是了。
那老大娘抬眸望着几人，一眼便瞧出她们是两日前参加了姻缘节的外乡人，便笑答，“几位有所不知，皇上身边的一位公公离京短短三月，就彻底铲除了大恶人谢英一党。今日公公凯旋而归，百姓们自然要出门相迎……”
“这……”祝阳羽扯了扯嘴角，“多谢大娘……”
几人相望一眼，迅速潜入人群之中。
找了家街边茶楼，几人坐在楼上雅阁之中，开了窗子品着茶。
“想不到这人妖的速度这么慢。”饮了一口清茶，暮云朝幽幽道出。
“人妖？”百里丘等人齐齐问道，“人妖是什么？”
看着四人疑惑的面色，暮云朝轻咳一声，正色解释，“所谓人妖，就是不男不女，没有性别的人。”
封建社会，太监格外多。
而那秦文花，还是个有野心的太监。
“他想谋权篡位，自然要集结人马，这一月来，他应是准备得极为充分了。”百里丘一边玩弄着桃扇，一边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