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衙门的告示贴出来,四姨娘果然被判斩首,三日后午时行刑。
雅竹轩里,五姨娘何清儿早早就过来了,她一面探头探脑看身后,一面惊慌按着佟婧琬,问道:“环环,这一次,你是否做得太过了?会不会惹出什么不该有的麻烦啊……”
佟婧琬轻轻一撇身,状似无意甩开何清儿的手,平静回道:“姨娘,这一回并非我出手,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而我只是正好在局中罢了。”
五姨娘微微一怔,面露彷徨之色。
佟婧琬又道:“好了姨娘,若是没事,你就早些回去补个眠,你这脸色不太好看,爹爹瞧见了,会厌的……”
五姨娘一听,忙不迭点头,象征性吩咐了几句,便心焦要推门离去。
这时冬儿推了门进来,对佟婧琬道:“小姐,老太君有请。”
佟婧琬深吸一口气,缓缓一笑,“等了这么久,总算来了……”
“环环,你自己小心点……”待佟婧琬走到门口,五姨娘有些担忧地扯住了她的衣袖,欲言又止,“依娘看,昨晚儿不少达官贵人对你不错,要是老太君容你不得,你就回来跟娘说,娘给你找好人家,咱娘俩绝对不受她气。”
她这时候到积极起自己的婚事了?真是讽刺!
佟婧琬朝她投去一个带着明显嘲讽的眼神:“姨娘多虑了,女儿如今诏封昭义,婚事得由皇帝下旨才行。”
进了怡安院,老太君端坐高堂之上,她手中握着佛珠,眼眸微眯,似乎被满屋子的檀香味儿熏得昏昏欲睡。
听到脚步声,她抬了抬眼眸,指着一侧的位置,道:“坐。”
佟婧琬依言坐下。
往日里老太君与她亲惯,总会邀她坐到榻上去,但今天,老太君从她进屋到现在都未曾拿正眼看过她,更别提同她多说一两句体己的关心之语了。
“祖母,”佟婧琬唤了一声,旋即从桌案旁倒好一杯茶水端上,“今儿天还是闷闷的,你多饮些降暑的清茶。”
老太君听了,眉头微微皱起,声音沙哑:“你还关心我老婆子的身子吗?那你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你四姨娘被抓,还用巫蛊之事让外面人说咱们相府的闲话?”
总算切入主题了,佟婧琬深吸一口气,道:“祖母,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一切也不是孙女能够把控的啊,您现在在这儿置气,只会伤着身子,对事情结果根本是无济于事啊。”
老太君的下巴颤了颤,手中微微一个用力,串着佛珠的长线被扯断,一颗颗豆大的珠子瞬间散了满地,她一脸严肃,冷沉的目光望向佟婧琬眼底,定定问道:“三丫头,祖母只想问你一句,昨晚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连老太君都怀疑她了?
佟婧琬不禁佩服起万俟珏的手段来,他明面上是要帮她度过一劫,实际上却是要逼着她与相府所有人反目!
佟婧琬猛然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老太君面前,砰地一声,直直跪了下去,而后立起右手,义正言辞道:“祖母,孙女指天起誓。昨晚的事,绝不是我做的,就是我真的嫉恨四房,也不会当着一众宾客的面策划这么一出戏。退一步讲,就算孙女有恶意,也不会在金蝉蛊虫上写的可是自己的生辰,难道祖母你认为孙女会因为对四房一时不满,拿自己一世开玩笑吗?她们值吗?”
老太君眉头微蹙,面色庄重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额上,动也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佟婧琬在地上跪了足足有半个钟头,可老太君愣是不发一言,一侧的容嬷嬷有些看不下去:“老太君,这都跪了好些时候了,三小姐她腿伤刚好,禁不起这些的,而且老奴觉得三小姐她聪慧过人,又是个心善的主,不可能是她……”
“闭嘴,你跟了我三十年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敢教训起我来了?!”老太君的掌心微微握紧,面上衰老的肌肉一颤一颤的,神情依旧严肃至极。
容嬷嬷见了,心下恐惧升腾,微微往后站了站,同情地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佟婧琬,不再说话。
老太君突然起身道:“中午了,该用膳了。她爱跪就让她跪着吧。”
容嬷嬷依言赶忙扶着老太君进了内屋,另一面不断给跟随来的冬儿打眼色,让她将三小姐扶起来。
冬儿会意上前,可佟婧琬一个眸中利刀挥出,她便不敢再劝说。而后,只见佟婧琬挺了挺背脊,双拳紧握地继续静跪着。
如今的她在相府,唯一能依仗些的便是这老太君,若是现在她任由这老太君跟她离心离德,她日后的生活还要怎么继续,她的复仇大业又该如何继续?
正直午日,刺目的阳光透过头顶的天窗射进来,正巧晒在佟婧琬的额头上。焦灼的温度,不一会儿就将她的额头晒得滚烫,整个人昏昏沉沉,中了署似的,快要跪不稳了。
不!她一定要撑下去!她不信老太君就这般铁石心肠!
她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一拧,狭长的指甲穿透肌肤,潜入肉中,疼得她一身冷汗。刺骨的痛意,震得她浑身一颤,渐渐又恢复了意识。
约摸到了傍晚,书萱找了过来,见佟婧琬昏昏沉沉地跪着,赶忙上前扶她:“主子,那老太婆竟然敢罚你,奴婢这就去杀了她!”
佟婧琬的身子此刻已经有些僵直,但听到书萱这话倒是迅速打了个寒颤,立马抓住她,淡然摇了摇头,道:“你回屋去,你在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难不成她还能把过错推到我身上?”书萱嘴上虽气愤着,但肢体上早就伸出手去查探佟婧琬的额头,脸色更加不和善了,“主子,你快起来,这都发烧了,再这么跪下去,要出事的!”
佟婧琬用指尖重掐了书萱一下,让她能冷静下来,随后,简单而果决地吐出两个字:“回!去!”
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戾气,书萱一惊,只得咬着牙,默默退了出去。
从老太君离开至今,大约已经过了四个时辰。
老太君午休起身,她皱眉望了一眼天窗,指着身边伺候的一个丫鬟就问道:“三丫头还跪着吗?”
丫头不明所以,反而及时进屋的容嬷嬷,面上闪过一丝惊喜,赶忙回禀道,“老奴刚到外头转了一圈,三小姐一直跪着,她身边的丫鬟们怎么劝都不听,现在都在院外陪着跪呢,老太君您看……”
老太君眉心一蹙,那丫头还真是犟脾气,哀叹一声,问道:“依你看,昨晚的事是谁做的?”
“奴婢猜不出,”容嬷嬷摇了摇头,愁眉思索了一会儿,又道,“老太君,会不会是七王爷做的?”
老太君皱眉不展,“应该不是他。被废后,他表面上纨绔不羁,但依老身看人,他万俟珏绝不是这样一个禁不住打击的人,他这么做定然是有他的顾虑。既然已处处隐忍,也就犯不着当着皇帝的面跟我们相府扯破脸……如果不是三丫头,那就是我们相府内鬼了啊!”
容嬷嬷猛然怔住,“这……”
老太君深深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让三丫头起来回去吧,正如她说的,这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老身现在只能希望她能有本事把咱相府的声誉挽回啊--”
“老太君是相信三小姐了吗?”琴嬷嬷问道。
老太君揉了揉眉心,冷声道:“信或不信,又有多少分别!反正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只要咱相府基业不倒,老婆子我就算去黄泉也无愧佟家的列祖列宗了啊。”
容嬷嬷领命离开,只是她走没多久,这老太君就突然起身,对着圆桌上的杯壶一阵猛摔,将一腔怒火尽数发泄了出来。
当夜回去,佟婧琬便高烧不退,病倒了。
冬儿伺候了一夜不见效果,直到书萱将墨渊请来,才慢慢控制住这突发的病况。
墨渊屏退了众人,独自照顾佟婧琬,一剂汤药下去,他亲自给她替换不停地更换冷帕子。
高烧下的佟婧琬,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眸,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看到隐隐在面前的人影,连忙抓住他的手掌,“你,你怎么回来了……”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大门便啪得一声被人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