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寒来暑往，就算是住在同一个城市，就算是在同一所学校，也有可能永远不会见面。
沙千鸟从抽屉最底下抽出了那张粉红色的信封，里面的信纸已经微微泛黄了，上面的字迹倒是还清晰可见。
时光已逝，追不回来了。
沙千鸟叹了一口气，将粉色的信封撕碎在垃圾筒里。
正准备转身走出卧室，却听见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沙羽就打着电话进来了。
“堂生，你不了解那孩子，倔得很，咱俩的事儿还是拖点时间再告诉她吧……好好好，我知道……会的会的，好，再见。”
沙千鸟打开卧室的门，沙羽正挂上电话，听到声响，诧异地回头，脸上是逐渐浮现的慌张。
“拖点什么时间？”沙千鸟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问。
“是……”沙羽慌忙解释，“跟、跟朋友约好的时间。”
沙千鸟揭穿沙羽，说：“跟谁？罗堂生吧？”
沙羽垂下了头，的确是罗堂生。
“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沙千鸟问。
沙羽看向别处，不敢直视沙千鸟：“千鸟，我想……我一直想跟你说的，但是没找到机会。”
“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沙千鸟重重地重复了这个问题。
“我们和好了。”沙羽抢先在沙千鸟话音落下的时候回答，“千鸟，妈妈求求你，原谅他吧，他是你的爸爸。”
沙千鸟闭着眼摇了摇头，轻声问：“你们和好多久了？”
“去年，我曾想跟你商量这件事情的，但是当时你心情不太好，我就没有说。”
沙千鸟一步一步靠近沙羽，目光固定在她的身上，靠近沙羽时，她的声音很轻，力道却很足：“我不是不让你找一个爱你不抛弃你的男人，但是你为什么还要找回那个人呢？”
沙羽背靠着墙壁，解释道：“千鸟，我说了你爸爸当初失踪只是一个误会，现在弄明白了，我们……”
“什么爸爸？”沙千鸟反问道，情绪没有很激动，眼神却可怕得吓人，“让你怀上孩子的是他，他作为一个男人应该第一时间承担起责任，而不是劝你打胎！就算是他要远赴广州工作赚钱，也应该亲自来告诉你。他明知道他爸妈不喜欢你，还要他爸妈代为转告；明知道他爸妈不喜欢你，还要相信他们的话说你嫁给了别的男人。十多年来，他哪一点尽了父亲的职责？”
“就算现在。”沙千鸟退后了一步，看着流泪的沙羽，说，“就算他知道你生下了我，想要跟你和好，他对我做过什么？知道我是他的女儿，知道我没有办法原谅他，一年多了，他在我这里做过什么？他做了什么努力能让我觉得他是一个值得让你原谅的男人？”
“他不敢啊……”沙羽颇为自责，道，“也怪我，他很多次都去你学校偷偷看过你，我让他不要着急，我说我旁敲侧击一下看看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可是这一年你也遇到了很多事情，我不敢，我怕你怪我，所以……”
沙千鸟伸出手，打断沙羽的话，问：“所以你想问我，如果你和罗堂生和好，我会不会接受，是吗？和好是一个什么概念？结婚吗？”
“是……”沙羽小心翼翼地说完这一个字，然后看着沙千鸟的表情变化。
沙千鸟没有感到奇怪，悲伤与愤怒没有浮现在脸上，而是全部翻涌在心底了。
“好。”沙千鸟点点头，说，“有他没我。”
“千鸟……”沙羽知道女儿很固执，很在意多年前的那段往事。是她对不起沙千鸟，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沙千鸟没有掉一滴泪，她不愿罗堂生回来，纵然自己曾无比思念这个能叫父亲的男人。可是，这个男人从来没有给过他父爱，从未有过，这叫她怎么接受？
“我先回学校了。”沙千鸟波澜不惊地说着这句话，然后起身出了门。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
可是，海面有多平静，潜藏在下面的波涛就会有多凶猛。
教室里，沙千鸟的思绪早就漂无所定；琴房里，一根手指头摁在同一个琴键上，两眼空洞无神。
琴房外，朱山接电话的声音传来：“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票已经买好了，明天就回去。”挂完电话的时候，朱山习惯性地往琴房里一瞥，便看见了沙千鸟一副被勾去魂魄的样子。
朱山走进去，伸出手在沙千鸟面前晃了晃，问：“咋了，女神？”
“别打趣我。”沙千鸟拍开朱山的手，然后心烦气躁地把琴盖盖上。
朱山侧身坐在钢琴台上，问：“家里事？”
沙千鸟一把手抓住头发，道：“好烦啊。”
“说来听听吧。”朱山笑笑，眼神里是以前从来不会存在的认真。
沙千鸟没有说话，坐在凳子上宛如病态。
朱山看了，心里也是担心，便绽开笑脸道：“沙师弟，这样吧，大师兄跟你交换一个秘密，我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你告诉我为什么而烦恼。”
没劲，沙千鸟没有回答。
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朱山凑近沙千鸟，气息打在她的脸上：“我要走了。”
沙千鸟终于抬起头，疑惑问：“走？去哪儿？你下学期不是才实习吗？找到工作的地方了还是去你自家工作啊？”
朱山笑了起来，他摇摇头，说：“都不是。”
“那去哪儿？”
朱山的两只手握在一起，瞟向琴房外，一副悠然的姿态回答：“我爸爸破产了。”
沙千鸟愣了一下，然后嘻笑道：“别开玩笑了。”
朱山扭头看着沙千鸟，一脸认真：“我不读大学了，明天晚上的火车票，跟爸妈去广州，你能不能送我一下？”
“朱山……”
是真的吗？他家里破产了，可是他从来没说过啊。
朱山继续道：“别告诉他们，我想走得漂亮一点，尤其是舒潼。”
朱山的眼里闪着亮晶晶的泪花儿，和曾经无所顾忌、开怀大笑的他判若两人。
“那家伙，在知道你和萧亦枫在一起后，拉着我在商场里宰了我好多钱的。她要是知道我在那个时候，家里的经济已经步入危机了，一定会自责死的。”朱山偷偷抹去眼泪，笑着、叹着，又无奈着。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因为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的。
沙千鸟站起来，说：“我消失了二十年的父亲回来找我们，我妈妈想跟他复合，可我不愿意，但我又怕妈妈难过，可是我答应了我妈妈之后我自己也会特别难过。”
朱山侧头看着沙千鸟，看了好久，才慢慢说：“问你自己吧，抛开心里的介怀，你能不能接受他，再做决定。”
“你也是。”沙千鸟浅笑，“虽然，师兄，你吊儿郎当的，一点都不正经。”
脑海浮现出第一次见朱山的时候，沙千鸟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朱山也被逗笑了。
那都是过去了，看起来不远的时光，却像过了一万年。
“可是。”笑着笑着，沙千鸟就哭了，“即使是这样，师兄你还是很厉害的，因为你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到，每件事情都做得很漂亮，有很多的朋友，所以，你以后也会这样的。”
朱山从琴台上跳下来，将沙千鸟揽入怀中，破涕为笑：“谢谢你。”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不止自己一个人会为一些事情感到苦恼，也不止自己一个人会遇到抉择不了的事。
来临了，就该勇敢面对，做一个让自己未来不会后悔的决定。
02
送朱山走的那天晚上，朱山问沙千鸟：“想好怎么办了吗？”
“我没有办法马上接受，但我会努力去发现他的好，直到足以说服我能把妈妈放心交到他手上。”沙千鸟微微仰头，略有担忧，“记得多多联系我。”
“多多联系你可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朱山笑道，然后替沙千鸟理了理头发。
那种能够温柔对待她的动作，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保重。”他拥抱了她，然后转身，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走进了车站。
沙千鸟回家的时候，坐在公交车上，旁边坐着两个刚刚见面的情侣。
这个世界，有人来，就有人去。
很公平的。
到家时，坐在家里的不止沙羽一个人，还有罗堂生。
罗堂生看见沙千鸟回来了，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转身去倒了一杯热水，说：“千鸟回来了，来，喝杯水。”
沙千鸟没有理他，径直回了卧室。
罗堂生很尴尬，又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
“千鸟。”沙羽叫住沙千鸟，“爸爸喊你呢，你怎么不回答一下？”
“你别老是强调他是爸爸好吗？”沙千鸟的手握在门把上，皱着眉不耐烦地说。
“没关系！”罗堂生连忙说，“不要紧的，没事……”
沙千鸟沉默了会儿，回头问：“你是用什么方法让我妈回心转意的？”
罗堂生见沙千鸟突然这样问自己，沉默半晌后，说：“不是用了什么方法，是我爱她，不比以前少爱。”
沙千鸟朝罗堂生走了几步，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好听的话我也会说，你凭什么就觉得你是真的爱她？那我问你，你所谓的爱，是觉得想要补偿从前，还是想要同过未来？”
“千鸟！”沙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罗堂生伸手示意沙羽不要说话。
罗堂生不自觉一笑，不愧是他的女儿，问的问题这么犀利。
“多年没有在你们身边，尽到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职责，没有愧疚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确实也想要补偿你们母女。但是我知道，现在沙羽事业有成，你也长大了，我再怎么补偿都仍旧会有遗憾，所以，我才想要陪在你们两个身边，时间是最好的证明，只要你愿意给我。”罗堂生说得很诚恳，像是一个平静的请求。
沙千鸟跟罗堂生对视着，他的话再生动，也打动不了她：“我妈妈因为你被我姥姥姥爷嫌弃这么多年，是你让我妈妈怀了孩子，你的父母却说她不检点，这些都是因为你爱我妈妈而‘馈赠’给我妈妈的，你以为你几句话能把我妈妈再次哄到手，你也能哄得我原谅吗？笑话，我怎么可能就凭你的一席话而原谅那个曾经打算拿掉我的人？”
罗堂生一怔，神色愧疚起来。
当初，得知沙羽怀孕的时候，罗堂生心里是害怕的，因为才大四，还没开始实习，不仅没有钱养活这个孩子，而且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学着做一个父亲，所以才劝沙羽拿掉肚子里的孩子。
沙羽不肯，一个人哭着从出租房里搬了出去。罗堂生最终还是不忍，才回家试着劝说父母看他们能不能帮忙。
沙羽也说过，沙千鸟最介意的，就是罗堂生当时没有果断地说：“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们养。”
“对不起……”对于这件事，罗堂生只有道歉。
“对不起顶个屁用！”沙千鸟没好气地骂道。
“千鸟！”
沙羽有些生气，千鸟怎么能对爸爸这种态度？就算他以前犯了错，那仍旧是她的爸爸。
沙千鸟不解地看向沙羽，道：“我说错了吗？”
“没错。”罗堂生轻声道，缓缓闭上眼睛。
“知道没错还说那么多废话！”沙千鸟瞪了他一眼，转身进卧室。
沙羽受不了了，她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待父亲？就算以前有多大的过错，现在罗堂生已经回来弥补、道歉了，就算无法马上原谅，也该心平气和地跟他交流吧？
她小时候是那么想念他啊。
“沙千鸟，你给我站住。”沙羽叫住女儿。
沙千鸟背对着沙羽，卧室门已经开了一半：“还有什么话要说？要是关于罗堂生的，我不想听。”
“你不听也得听。”沙羽气得拿起包包就在里面翻找着东西。
罗堂生见状，连忙走过去，捉住沙羽的手，劝道：“等等，沙羽，现在不是时候。”
“你别拦着我！我就要告诉她，我的未来，要定你了！而且我也不想瞒着她。”
“沙羽！你别冲动！”罗堂生按住沙羽的动作，两个人纠缠在一起。
沙千鸟慢慢侧头，声音平静问：“做什么？”
“没什么，你先去休息吧。”罗堂生连忙道。
沙羽推开罗堂生，从包包里翻出两个红色的本子，走到沙千鸟面前，把本子递到她眼前。
看到红色本子上面那三个金色大字的时候，沙千鸟的脸色变了。
“结婚证？你们去领证了？”沙千鸟问。
“没错，昨天去领的。”沙羽将结婚证收回来，心下微微忐忑。
她是不想瞒沙千鸟，但同时也怕着。
沙千鸟看着沙羽，痴痴地，眼眶里氤氲起眼泪，她紧皱着眉头，问：“你们都已经是夫妻了，那还来问我做什么啊？”
“我们本来想等你回来告诉你的，这件事情是我决定的，不关你爸爸的事。”沙羽说。
沙千鸟涕泗成噎，她一步一步地往客厅中央挪去，眼睛从未离开过沙羽。
那双眼睛里，全是不解，全是愤然，全是悲伤。
脚下不小心撞到餐桌边的椅子，罗堂生和沙羽的心也跟着抽了一下。
“很好。”沙千鸟喃喃道，如避异物一般，踉跄着走到门口，然后出了门。
“沙羽……”罗堂生看向沙羽，才发现沙羽已经泪流满面，浑身忍不住哆嗦。
她也很难的好吗？一边是自己等了二十年的爱人，一边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她真的好为难。
沙羽赶忙掏出手机，颤抖着打开联系人的名单，给薛壤打了个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有关千鸟的事情她没有办法时，一定会想到找薛壤。
就好像觉得，从沙千鸟很小认识薛壤开始，他总有办法把难过的她、愤怒的她全部都安慰得妥妥帖帖。
又一次觉得，这繁杂的世界，跟自己无关一样。
沙千鸟在街上游荡着，想起小的时候，一放学，她在校门口等着妈妈来接她，然后看见其他的小朋友被父亲抱起的模样。
她还想起，小时候班上的女生把她堵在角落，骂她没有爸爸的模样。
还有晚上，许多时候梦见他，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看不清脸，被惊醒后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抽泣，不敢告诉妈妈。
在非常想念父亲的时光里，罗堂生没有陪在沙千鸟的身边，对她来说，就是一种错误。随着时间的日积月累，这个错误已经不能被原谅了。
更何况，他还曾差点让自己无法来到这个世上。
沙千鸟浑浑噩噩地闯进了一家舞吧，舞池中央，形形色色的男女扭着各种各样的舞。沙千鸟穿过他们身边，径直走向酒台，拎起台上准备的啤酒就喝。
酒保看见沙千鸟这副模样，几次想劝阻，却被沙千鸟甩在台上的钱封住了嘴。
电话一直在响，有薛壤打来的，也有萧逸风打来的。
沙千鸟最后干脆将手机关机，还给自己一片清净。
03
不知道过了多久，沙千鸟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
她很少喝醉。
舞池中间走过来一个白色背心的耳钉男，他注意沙千鸟很久了。
耳钉男坐到沙千鸟身边，一只手从她身后揽过来，凑近她耳边，在她耳朵里呼气：“美女，干吗呢？一个人借酒消愁啊？”
沙千鸟没有说话，趴在桌上，胃里灌了太多的酒，翻腾得厉害。
耳钉男的手从沙千鸟的腰上滑到了她的屁股上，用力一捏，笑道：“美女，要哥陪你去休息吗？”
沙千鸟撑着酒台站起来，按住耳钉男的肩膀将他用力一推，自己因为用力过猛，摔倒在地。
耳钉男一笑，走过去，说：“烈性子，我喜欢。”
沙千鸟站不起来，侧过身子往外面爬去。
耳钉男抓起沙千鸟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拽入怀中：“急什么呢？哥送你，去哪儿？”
“去你大爷家！”沙千鸟朝耳钉男的脸上啐了一口，然后身体不支，重重地靠在耳钉男怀里。
耳钉男环紧沙千鸟，笑道：“我大爷今天刚好不在家，所以只有我们两个人，正好。”
耳钉男的手极为不老实，在沙千鸟身上摸上摸下，沙千鸟想挣开他，却因为醉酒没有力气。
心里的厌恶愈来愈浓烈。
忽然间，沙千鸟只感觉脑门一阵疾风，抱着她的耳钉男一下子倒在地上，自己因为酒精身体失去平衡，就要栽倒在地。
不是的呢，不是生硬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
“萧亦枫。”沙千鸟抓住贴着脸的胸膛上的衣服，呢喃道，“是你吗？”
抓着她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他把她抱起来放在沙发上，然后沙千鸟听见舞吧一群人尖叫的声音。
沙千鸟睁开眼，意识模糊里看见耳钉男倒在了地上，然后一个身影朝自己走来。
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
“薛壤？”沙千鸟惊讶地看着熟悉的脸庞，有些惊讶。
薛壤将她抱起来，旁若无人地往外走去。
沙千鸟被他蛮横地塞进出租车里，她的脑袋撞在车门上，痛得她龇牙咧嘴。
“那么凶做什么，你都撞疼我了。”沙千鸟看不清薛壤的表情，也自然看不见他脸上布满的阴云。
他看见了什么？沙千鸟醉醺醺地藏在别人的怀里，被别人各种揩油吃豆腐，这种事情，他怎么能允许？
沙千鸟靠着薛壤的肩膀，耍着赖，笑问：“你怎么找到我的？哦！我知道啦！”
她又跳起来，脑袋一下撞到车顶。
薛壤皱眉。
沙千鸟揉着发疼的脑袋，傻兮兮地笑着：“我又给忘了……”
“师傅，金环路29号。”薛壤没有理会沙千鸟。
“我不要回家！”沙千鸟又爬起来，抓住司机的肩膀，喊道，“别去别去，我不回家！”
“姑娘，抓不得抓不得！”司机被沙千鸟晃得掌握不好方向盘，连忙叫道。
薛壤赶紧将沙千鸟拉回来，擒在怀里。
沙千鸟醉眼迷离地看着车窗外熟悉的街景，脑海中关于父亲母亲的片段，从幼年一直切换到几个小时前的争吵。
她不想回去，她心里很乱，她不知道怎么面对。
沙千鸟挣开薛壤，又爬上司机的驾驶座，喊道：“不去金环路啦！”
话音刚落，沙千鸟感觉一阵反胃，然后五脏六腑开始倒腾，“哇”地一口，将刚刚喝的酒全部吐在了司机的肩膀上。
“哎呀，你这！”司机立即跳了起来，“你这咋吐我身上了？哎呀！”埋怨的同时，司机还不停地抽纸出来擦自己身上的呕吐物。
薛壤连连跟司机道歉，欲把沙千鸟再拽回来。沙千鸟推开薛壤，冲他嚷道：“你别管我成不成啊？带我去哪儿都好，我就是不要回家啊！”
“是，我们不回家就是了！”没有办法，他只能先稳住沙千鸟的情绪。
司机骂骂咧咧道：“不拉了不拉了！把我衣服弄脏，车子也弄脏！”
车里一片混乱，司机低头擦呕吐物的时候，车子行驶非常不平稳，薛壤将沙千鸟安慰好后拉入怀中，抬头时看见迎面驶来一辆大卡车。
“师傅！当心！”薛壤冲司机喊道，然后下意识将沙千鸟藏入怀中。
司机听到喊声，连忙抬起脑袋，慌忙地打着方向盘，但还是被卡车擦撞了过去。
千钧一发间，薛壤视死如归，只牢牢地护着怀里的女孩子。
车子被撞向路边的护栏，护栏直接被撞偏。
车里，受到冲击力的撞击，沙千鸟在薛壤的怀里晕了过去，而薛壤倒在翻倒的出租车里，后脑勺涌出了一片鲜血。
世界一片阒寂，像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滴滴答答的时钟声像是在耳边放大了许多倍响起。
沙千鸟仿佛被困在了梦魇里，挣脱不出去。
一双大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有急切的声音在天空之外的地方呼唤她。
“千鸟，千鸟，你还好吗？”
“不好……”沙千鸟窝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好像是在空中，四周都是明净的蓝色和洁白的浮云，她不敢往前走一步。
背脊处突然一阵刺痛，沙千鸟扭过头去，竟然发现自己背后的一对白色羽翼翅膀上，沾满了猩红的鲜血。
“啊——”沙千鸟一阵尖叫，一下子站了起来。
不是的，那是梦境！
受到惊吓的沙千鸟一下子从噩梦中惊起，旁边的人一下子将她拥入怀中，哄道：“没事的，噩梦噩梦，不怕，我们不怕。”
沙千鸟慢慢回过神来，抬眼看着将自己拥入怀中的人，喃喃道：“萧亦枫……”
“是我，是我。”萧亦枫安慰着沙千鸟，脸上神情复杂。
沙千鸟往旁边看过去，沙羽和罗堂生都在。
四周一片灰白色，了无生机，原来是医院啊。
沙千鸟捂着自己的脑袋，问：“我怎么会在医院？”
“你……忘记了吗？”萧亦枫看着沙千鸟，试探性问，“昨晚的事。”
“对了，昨晚。”沙千鸟又问，“薛壤呢？我记得他来找我了。”
沙羽和罗堂生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萧亦枫仔细地看着沙千鸟的眼睛，问：“他去找你，然后呢？”
“不记得了。”沙千鸟垂眸。
萧亦枫望向沙羽，沙羽也担忧地看着他。
还是说实话吧，有什么好瞒着的呢？
“萧亦枫。”沙千鸟忽然喊他。
萧亦枫应道：“嗯？”
“把不相关的人请出去。”沙千鸟依旧垂着眸子，看不见表情。
萧亦枫看着沙羽和罗堂生。沙羽明白，点点头，示意萧亦枫好好照顾沙羽，然后，带着罗堂生出去了。
萧亦枫坐在沙千鸟的床边，说：“千鸟，我跟你说件事，你先别激动。”
“你说。”沙千鸟现在很冷静，哪里有时间激动。
“昨晚，你和薛壤出车祸了，他为了保护你，受了重伤，现在还在昏迷中。”萧亦枫缓缓道。
沙千鸟沉默了很久，才问：“在哪儿？”
“我带你过去。”萧亦枫说。
04
昨天晚上，车祸发生后，路人急忙打了电话给120，司机和薛壤被送进了抢救室，都脱离了危险，而沙千鸟只是轻伤晕倒，没有什么大碍。
病房里，慕九华和薛母在床边守着薛壤。
沙千鸟站在门口，有些不敢进去。
薛母最先发现沙千鸟，她走过来，看着沙千鸟疲惫的模样，也没忍心责怪她，说：“脱离危险了，别担心，进去看看吧。”
“对不起。”现在的沙千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就连“对不起”三个字说出来都觉得是徒劳的。
薛壤从小就在意沙千鸟，所以车祸发生时薛壤拼命去保护沙千鸟，薛母是明白且理解的。
慕九华一直背对着沙千鸟，目不转睛地看着薛壤，期待他能很快醒来。
薛壤一直处于昏迷中，很安静，就跟睡着了一样。
沙千鸟走过去，除了看看，不知道能做什么。
病房里一阵沉寂，没有一个人说话，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地感知。
过了很久，慕九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沙千鸟面前，说：“我们出去说说话吧。”
说完，她不等沙千鸟回答，转身就走。
沙千鸟跟着慕九华往外走去，萧亦枫想跟上去，被沙千鸟伸手阻止。
医院楼下的草地上，慕九华和沙千鸟一前一后地站着。
“你说吧。”沙千鸟做好了被责怪的准备。
果不其然，慕九华转身就是一巴掌，直接落在了沙千鸟的脸上。
沙千鸟没有躲，没有还手，倔强地挨了那一巴掌，头发凌乱在脸上。然后，她缓缓看着慕九华，问：“泄愤了？”
“你觉得够吗？”慕九华冷冷反问。
沙千鸟说：“不够可以再打。”
慕九华当然会再打，她差点让薛壤送了性命啊！
第二个巴掌就要落在沙千鸟脸上的时候，慕九华的手被另一只手擒住。
萧亦枫知道情况不对，即使沙千鸟没让他跟过来，他也要跟过来。
萧亦枫擒住慕九华的手加了几分力道，然后挡在沙千鸟的面前，用力一推，慕九华往后趔趄了几步。
“萧亦枫，这是我跟她的事，你不要管。”沙千鸟轻声道。
“你们解决事我自然不管，但她要动手打人，我岂能不管？”萧亦枫说。
慕九华嘲讽道：“多尽责的护花使者。”
“第一巴掌没拦你，不代表就答应让你得寸进尺了，就算要动手打人，那也是薛壤自己才可以，怎么轮都轮不到你。”萧亦枫瞧着慕九华，眼里一片漠然。
沙千鸟从身后捏着萧亦枫的衣服，声音疲惫道：“没事的，就算她想再打我，我也一定会还手。”
萧亦枫冷冷地看着慕九华，转身走到旁边，靠在走廊的柱头边，侧对着她们。
“昨天晚上，我喝醉了，不想回家，吐在了司机师傅的身上，司机师傅擦衣服的时候，没有看见前面的大卡车。薛壤为了保护我，受了伤，所以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是我，你怪我，打我，我无话可说。”沙千鸟嘴唇发白，站在那儿神情有些恍惚。
慕九华咬着牙，眼眶里噙着泪水。她太担心薛壤了，害怕他万一抢救不过来该怎么办。
“你有了萧亦枫，能不能求你放过薛壤？”慕九华像是在请求，又像是在怨怼。
沙千鸟说：“我没有找过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不是我不放过他，是他没有放过我。”
“你什么意思？”慕九华恨恨道。
萧亦枫心里紧了一拍，沙千鸟接下来要说什么，他的心脏就像穿过了一根线，随时都会被提起一样。
沙千鸟叹了口气，道：“我们三个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我已经不想知道了。你喜欢薛壤，我知道，我喜不喜欢他，我以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萧亦枫侧头看过来，沙千鸟的背影正好落在他的眼睛里。
慕九华静待沙千鸟把话说完，沙千鸟笑道：“大概，我心深处，确实对薛壤很难割舍。我从前，是很笃定你们互相喜欢的，因为高中时候，我看见薛壤给你写过情书，还看见你们那么亲密地在一起，所以，为了你们两个能在一起，我做了很多事情，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你们一点都不感激我，还很生气。”
说到这里，沙千鸟红了眼眶。
“我是真的不明白，直到上次我答应萧亦枫做他女朋友之后，薛壤喝醉酒，说的那些话。他说他想我，很想很想……”
慕九华心里阵阵抽痛，一伸手，抹去了脸上一大片眼泪。
沙千鸟抬起头，强忍着泪水不要掉下来：“我就在想，我以前是不是做错了，一直误会了什么。可是小慕你知道吗？我带给薛壤的伤害已经太多太多了，他原本是一个很干净的人，他需要同样干净的人去呵护他，我不是那个人，我只会伤害他，让他难过啊……”
慕九华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痕，道：“所以呢？你就答应萧亦枫做他女朋友，借此来忘记薛壤？”
“所以——”沙千鸟听到慕九华这样的猜测，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几声，“所以，我选择不联系他，安静地过自己的生活。让我难过的是我妈还有那个二十几年后才回来的父亲。还有，萧亦枫的一切事情都与薛壤无关。”
萧亦枫怔怔地望着沙千鸟的身影，等着她说完。
他心里一直是忐忑的，虽然他已经拥有了沙千鸟，但是他不是不知道，沙千鸟的心里还牵挂着谁。
“从第一次遇见萧亦枫，到我想认识他，都是出于一种征服的心理，因为我觉得，那种优秀又跟我作对的男生，我一定会收了他，让他对我俯首称臣。”沙千鸟回忆起初见萧亦枫时候的模样，他的冷淡，他的不屑，是真的点燃了她心里的怒火，“后来，我做到了，我答应萧亦枫做他女朋友，也跟薛壤没有关系。是，没错，那个时候，我也仍旧不知道薛壤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知道了……”
慕九华认真地看着沙千鸟，萧亦枫的目光也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
沙千鸟心里慢慢释然，微笑道：“就算现在知道了，我想，我也不会因为他而离开萧亦枫。”
时间仿若在刹那间停住。
沙千鸟那句话，温柔又肯定，萧亦枫眼中的焦急瞬间稀释，一滴饱含她身影的眼泪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最终落下。
他要保护她，呵护她，照顾她，一辈子爱她疼她。从未有过一刻，有那么强烈的愿望。
“我对萧亦枫，是有感情的。”这句话，沙千鸟说得很轻很温柔，小心翼翼，却是发自肺腑。
他可能没有薛壤疼她那么深，但一定有他那么真。沙千鸟愿意给他时间，并且她自己，也不愿抛弃萧亦枫回到薛壤身边。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没有什么比珍惜自己身边的人更重要的事情了。
这么想的时候，沙千鸟忽然想开了一些事情。
一些一直困惑自己的事情。
既然她这么说，慕九华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你记住你说的话，就好了。”慕九华背对着沙千鸟，怅然若久，离去。
那些事，不纠缠，就好了。
像有一颗寂寥的种子，在发芽之际，已经被掐灭了。
萧亦枫缓缓走来，伫立在沙千鸟背后。
沙千鸟双手抱着自己，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好。”萧亦枫温柔道。
两个身影搀扶着走进住院楼的时候，苍穹顶上浮云拨开，有阳光温暖洒来。
05
沙千鸟没在医院住多久，就让萧亦枫带她回去了。
车里，沙千鸟提议道：“你能不能搬到我的出租房里和我一起住？虽然比起你们家的别墅是差……”
“可以。”萧亦枫打断沙千鸟的顾虑，眼睛直视前方，答应得斩钉截铁，“那栋别墅留着给我姐吧，要是在我姐夫那里受了委屈能回去住住。我就搬到你那儿。”说到最后，萧亦枫看着沙千鸟笑了笑。
沙千鸟点头：“好。”
不对，这样看起来像是深思熟虑的决定，但其实……
“那个……”沙千鸟的双手垂在膝盖上，不停地抓挠，“我忘了，只有一张床。”
“啊，没关系，我们是男女朋友。”萧亦枫故意调侃。
“可是……”沙千鸟垂着脑袋，脸颊一片红晕。
虽然是男朋友没错，但是她没准备好啊。
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同一张床，总会干柴烈火的吧？
如果不干柴烈火，萧亦枫会不会介意？可是自己真的没准备好啊！
“你以前是不是说要等我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你啊？”沙千鸟想到哪儿说哪儿，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等抬头去看萧亦枫的时候，萧亦枫的脸上已经化开了浓浓的笑意。
自己究竟在问什么……
沙千鸟低下头去，不停地拍自己的脑袋。
萧亦枫被她逗笑，赶忙说：“好了好了，我睡沙发。”
“我不会让你一直睡沙发的。”沙千鸟连忙解释道。
萧亦枫看着沙千鸟，眼神里满是宠溺：“好，我等着。”
沙千鸟松了一口气，脸上也终于阴转晴了。
萧亦枫觉得，那个时候的沙千鸟，特别特别可爱。
萧亦枫搬到了沙千鸟的出租房，两人开始了同居不同榻的生活。
萧亦枫已经大四，正在一家唱片公司实习，他会许多乐器实录，也会作曲编曲，能够有一家稳定公司赚稳定收入，自己平时也能接商业演出，偶尔被邀请去小提琴表演，收入非常可观，也不会太累。
沙千鸟还在大三的生涯里漂泊，偶尔帮萧亦枫找找灵感，是他非常好的得力助手。
晚上，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沙千鸟想跟萧亦枫提出自己能不能去医院照顾一下薛壤的要求，却又不敢开口。
看着欲言又止的沙千鸟，萧亦枫心里也猜出了几分，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沙千鸟不语。
“有关薛壤的？”萧亦枫问。
沙千鸟忸怩着，最后点点头：“是，他……我想，不是他醒了正在休养吗？我想有时间去看看他，毕竟他是为了我才受伤的。”
“去吧。”萧亦枫说。
是的，他很认真。
沙千鸟也放下了心。
“谢谢。”她由衷地说。
萧亦枫给沙千鸟夹了一筷子菜，说：“以后，不要跟我这么客气。”
我们是情侣，以后会上升到夫妻，彼此坦诚，我们会互相理解。
沙千鸟挑了个好天气，提着亲手熬制的补汤去了医院。
病房里，只有薛壤一个人在，他靠着枕头，手里捧着一本诗集。
沙千鸟敲了敲门，薛壤看见是她，说：“进来吧。”
沙千鸟走进去，将补汤放在柜头，然后熟练地盛起来：“好些了吗？”
“好多了，过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薛壤放下诗集，将补汤接了过来。
沙千鸟坐在旁边，看了看他：“身体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这里。”薛壤指了指缠着纱布的额头。
沙千鸟自责道：“对不起。”
送进嘴边的补汤停留在嘴角，薛壤望向沙千鸟，她脸色很正常，眼神里却充斥着疲惫。
锐气呢？骄傲呢？快乐呢？
“你过得好吗？”薛壤问。
沙千鸟笑道：“挺好的。”
“我是说，快乐吗？”薛壤直视着沙千鸟。
“很快乐。”沙千鸟敛去笑容。
骗人！
薛壤将补汤放下，问：“为了救你，让我在医院躺了这么久，你怎么弥补我？”
“你要什么弥补？”沙千鸟问。
我要你，好想好想要你。
薛壤拧紧了眉头，将呼之欲出的话咽下喉咙口，然后说：“我有个朋友写了个剧本，被一导演看中了，要拍电影，跟音乐有关的，要在我们学校选女主角。我觉得那女主跟你挺像的，你去争取一下吧。”
“拍电影？我不会啊。”沙千鸟有些推辞。
以前的沙千鸟一定会说：“拍电影啊？太棒了！这个角色毫无疑问是我的。”
薛壤的面色凝重起来，在沙千鸟的眼里，那种凝重是可怕的。她认识的薛壤，不该有这样的神情。
要输了，自己的堡垒被他轻轻一碰，就会有倾塌的危险。
“我试试吧。”沙千鸟说，“不过我得回去问问萧亦枫。”
“好，你走吧。”薛壤躺下去，驱逐意味很明显。
沙千鸟将补汤收起来，说：“趁热多喝点。”然后，她关门离去。
薛壤的手搭在额头上，握成了拳头。他咬着牙，脸上青筋迭起，猛然间，薛壤从床上坐起来，抡着拳头朝前方一挥，手上因为用力，拉扯到了打点滴的地方，鲜血从细小的管子里汹涌逆流。
薛壤忽然抱着自己的头哭了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痛哭了起来。
千鸟，你回来好不好？
那真的不是你，真的不是你啊！
病房外，慕九华安静地看着薛壤，心底丝丝作疼。
外面的天空被笼罩着一团厚云，偌大的城市，飞鸟寻觅不到温暖。
沙千鸟回去后，把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萧亦枫。她本来还是担心萧亦枫介意的，没想到萧亦枫听后，立即从电脑前跳了过来，一把抓住沙千鸟的肩膀说：“去啊，咱们去！”
沙千鸟有点惊讶，也有些惊喜，不可思议地问：“你真的同意我去？”
“为什么不同意？”萧亦枫捏了捏沙千鸟的鼻子，道，“这是你的未来，我想要你好，如果你自己也想，我是绝对会赞同的。如果选上了，你就是小小明星了，到时候，我给你做经纪人。”
“太好了！”沙千鸟跳起来，一把抓住萧亦枫，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然后，又后知后觉地退开。
萧亦枫指着刚刚没被亲的另一边脸颊，调戏道：“这边呢？”
“不要。”沙千鸟有微微涩意，转身跑出了萧亦枫的工作间。
萧亦枫看着沙千鸟的举动，禁不住笑了。
只要她开心，这比什么都好。
千鸟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虽然，这样的开心，来源于另一个男人，可能，这种小细节沙千鸟自己都没有发现，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她好，萧亦枫真的不忍心拒绝。
时光时光，磨人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