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铭将终端画面切换回意识体监测，果然发现大部分的粉色光晕都消失了，尚存的几个孤立光斑滞留在原地，却一动不动，然后零星地熄灭了。
孟青峰将车倒出立交桥洞，只见车灯晃过的地方飘满了尘埃颗粒，这湿润多雨的南国仿佛遭遇了一场沙尘暴的袭击。才区区十几分钟，世界就好像换了一层天地。灰褐色的尘埃覆盖了所有植被，如同一层飘渺的纱。
数据表上的辐射监测数值忽起忽落，但始终维持在红色的区域里，证明外界不适合人类生存。
沿路返回河畔，还可以看见路上有数米深的弹坑。王毅拿出地图，却发现附近没有过江地点，看来他们想要回到基地，需要绕一个大圈。如是抵达城市下游，依旧尘埃弥漫，过江之后，遥望天际，天空还是灰蒙蒙一片。几个人心惊胆战，实在不知道它究竟投放了多少洲际导弹，弹头数量竟然跨越了两个城市，造成了如此大的辐射污染。
辐射尘埃沉降进土壤，进而蔓延入地下河，将造成持久的污染，由此处到入海口，沿途城市生态环境都将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坏——虽然这个生态环境对他们不太友好。
章铭帮着王毅把宁予挪到了车后宽敞的地方，好好在地上铺了毯子将人放上去。大功告成，王毅轻轻踢了下宁予：“就把人放这吧，隔三差五浇点水应该能活。”
甘澜在秦奇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此时却抬起头，哽咽着抱怨：“你不许踢他！”
“我偏要踢呢？”王毅不信这个邪，又故意踢了踢宁予的小腿，然后蹲下身挽起袖子，甚至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你看，我还打他呢，你能怎样？”
甘澜扑上来与他厮打在一处，两人你抓我一下，我挠你一下，在这三寸大的地方辗转腾挪、上蹿下跳，来来回回将众人踩了个遍。
末了王毅抓住甘澜的双手：“好了好了，我认输，实在挠不过你这只猫精。”
甘澜哼了一声，跑回秦奇的身边坐下，她知道这是王毅故意吸引她的注意力，不让她再哭。因此她故意克制了情绪，忍着眼泪做出一副娇嗔生气的样子，想让众人放心。
末日之后，城市地貌在自然因素下变迁，众人按照地图前行，都免不了屡次走失。现如今它轰炸了周边城市，致使地貌进一步改变，标志性建筑都已倒塌，因此车辆的速度就更慢了。
开车的孟青峰赞叹道：“你别说，这招还真挺厉害，现在不只是意识体，连那些乱七八糟的苍蝇蚊子都死绝了，真清静。”
章铭答复：“那些东西才不会死得这么痛快，它们可以在地下自由穿梭，现在不过是躲到了地下两三公里的位置，然后转移到了别的城市而已，不可能死掉。”
“别在我面前碍眼就行了。”王毅说着把行李袋子扔到宁予的身上，腾出地方自己坐下：“折腾死我了，老子要休息一会儿。”
章铭也略感疲惫，他脱下外套，左看看右看看，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衣服，最后就把外套一并堆在了宁予身上。
过了十分钟，宁予身上就堆出了一个小山峰，都怪车内实在狭小，他躺下来占了很大地方，别人都挤不下了。甘澜无话可说，只能假装没有看见。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再有一日他们就可以抵达基地。少了宁予这个司机，王毅和孟青峰就只能轮流开车，他们长时间疲劳驾驶，车辆屡屡开进歧路，更差点撞下悬崖，因此挨了秦奇不少骂。第二日晚上，轮到王毅开车，他又疲倦地趴在方向盘上。半睡半醒之际，他肩头一沉，王毅吓了个哆嗦，猛回头，看见“宁予”正站在他身后。
“你走路有点动静，别跟鬼一样。既然醒了，你就来开会儿？”
它俯身看了看外面的建筑：“在这儿停一下。”
王毅踩住刹车：“这荒郊野岭的，有什么可看。”
“你去睡一会儿，我守着，我有个项目需要验证。”
王毅简直求之不得，立刻让开驾驶位，扑到后面躺下就睡。他行动之间撞醒了章铭，章铭打了个哈欠坐起来：“你不是开车呢吗？”
“我启动了无人驾驶功能。”
章铭吓了一跳，向前看去，才发现是宁予醒了。
章铭白天不需要开车，因此休息得很好，这时候被猛然惊醒，也就不困了。于是他挪身上前，坐上副驾驶位：“我们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小点声，大家都在睡觉。还记得我给你说的干扰塔吗？现在首个实验塔就在远方山上，我们现在就在干扰塔的有效范围内。所以我想引诱两个意识体过来，试试干扰信号究竟好不好使。昨天的动物实验比较有效，希望今天也能有一个好结果。”
章铭有点害怕：“如果干扰塔不好使，我们岂不是会有危险？”
它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与秦奇抵足而睡的甘澜，又逐个看过车里所有的人：“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控制里。”
车内外一盏灯也没有留，就连过滤系统也调到了第一档，因此车内没有光，也没有噪音，只有清清冷冷的月亮投下一点微光，隐约照亮天上的片片浮云。
又过了一个小时，章铭膝盖上的终端忽然亮起几片红晕，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又犹豫地朝他们靠近。对方不过是没有任何武器的几具肉身，不可能用拳头攻击固若金汤的装甲车，应该就是试探虚实，确定路线，然后在前方准备好埋伏。
“宁予”盯着终端，静静等待对方浮出，若干红色的小点紧贴地面，甚至有一个就在装甲车下。平静了十几分钟后，对方终于尝试着派一个单体浮到地面以上，羸弱的敢死队员单体四肢着地，像猛兽一样慢慢从树木之后靠近。
章铭握紧了拳头，略显紧张：“它来了。”
“我知道。”
“宁予”说着拿来呼吸器，穿戴好，又从枪械袋里拿出一把枪。做完这些，它回头一看，监视器上又多了两个粉色的小点，已经有三个单体出现在了地面以上。
那些东西紧紧贴服地面，隔着十几米观察着他们的装甲车，预备情况一旦有变，就立刻潜伏回地下。
章铭察觉到眼前诡异的情形，不知应不应该叫醒王毅。他谨慎地摸了摸王毅的手：“那个——”
王毅睡得正香，迷迷糊糊抽回手：“滚。”
章铭正觉尴尬的时候，突然出现了耳鸣的症状，他脑子里仿佛被加了压，胀得非常难受，但仍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睡梦中的王毅等人哼了几声，眉头都不由自主地皱起来，想必也感到了不适。
然而“宁予”却没有任何反应，异状刚一出现，它就突然掀开车顶跳出去，全力跑向最近的单体。
章铭忍着不适感看向终端，竟发现那个单体没有下潜，而是被“宁予”追着逃向远方，但随着一声枪响，被追逐的粉色小点消失了。代表“宁予”的粉斑抽身回来，跑向第二个单体，数声枪响之后，第二个单体也遗留在原地不动了，想必是受了重伤。
几声枪响惊动了车内的人，大家纷纷清醒。
“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
“哪来的枪声？”
面对嘈杂的询问，章铭统一答复：“有东西跟过来，它突然追出去了。”
甘澜目光一厉，看向终端，发现一个粉色的斑点正在跑向另一个停滞的斑点。
章铭指着移动的斑点说：“占优势的这个是它。”
两个斑点靠近重叠，停滞片刻，一声枪响，然后其中一个斑点失踪。
甘澜转回身，看向后窗，浓浓夜色里一个人正走向装甲车。
它自车门下来，环视一周：“你们怎么醒了？我本意想让你们好好休息。”
王毅在枪械里翻找半天，拿出一只黑色的小管：“这个叫做消声器，麻烦你下次想让我们好好睡觉，就把这个东西安上。”
它乖乖地接过消声器，试着套在枪上：“你们人类真是太脆弱了。”
“说的跟你不是人进化出来的一样。”王毅问：“你刚刚干嘛了？为什么那东西站着让你打啊？”
“我刚才试验了本地的干扰塔，果然成功了，有了这个东西，我们就能够阻止意识体潜伏回地下，也能够阻止它从地下浮到地上。不过传统材料制作的干扰塔范围有限，我需要想个办法扩大干扰范围。如果能够将全世界的干扰塔连接成网，我们就再也不必惧怕意识体了。当然，建造干扰塔有一定的条件限制，我们最多只能控制陆地和近海，不能控制远海，不过意识体若从深海海底浮出，那和自杀也没什么区别。”
章铭听闻这个消息，非常兴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加入你！”
“不必了，你们这些人类虽然平庸、幼稚又愚蠢，但还有点用途。”
王毅翻了个白眼：“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加那么多定语？”
章铭：“你现在缺少单体，吸纳我去建设干扰塔有什么不好呢？”
“当然不好”。
章铭有点失落：“是我的资历不够吗？”
它摇头：“你早已通过我的测试，具备成为我单体的资格，不必妄自菲薄。之所以需要你保持人类的形态，是因为人类的数量已经到达了危险点，如果存活人类的数量再减少1/7，那么我所做的努力都将白费。你们理解可能有些困难，总之正因为你们的存在，观星者所信奉的神才无法复活，这也是它一心要同化或杀死你们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