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芊云感觉今天有点不一样,气氛十分凝重,几个月没回来的爸妈匆匆忙忙地从外地赶回了家里,带着爷爷迅速地出了门,奶奶在一旁看向窗外,焦急地搓手。
“奶奶,他们去哪?”苏芊云问道。
“爷爷生病了,他们要去医院看医生……”奶奶勉强挤了一丝笑容,对着苏芊云说道。
“哦……”苏芊云没有再问。奇怪了,爷爷不是不会生病嘛,这次怎么连爸妈都赶回来了……
过了老大半天,爷爷他们回来了,一回来就和奶奶一起跑到一间屋子里。苏芊云独自在门外,看着那扇门,那扇门就像一个通往地狱的地狱的通道……让苏芊云感觉寒冷,不安……
门里时不时地传来爸爸和爷爷的争执声,奶奶和妈妈在一旁好像在劝着爷爷。苏芊云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爷爷好可怜……为什么他们一直在说爷爷……
苏芊云坐在门外的椅子上低着头摆弄着手指,嘴里不断咕囔着门里面说得最多的几个字。钱……化疗……癌症……钱……化疗……癌症……钱……化疗……癌症……
过了许久许久,苏芊云在外面等了许久许久。她低着头,紧盯着那扇门。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爷爷昨天还跟云儿讲故事的呢……钱……化疗……癌症……
“你明天就给我去医院!”门里传来爸爸的大吼声……爸爸怎么了,他从来没有对爷爷这么凶过……爸爸不是一直最尊敬爷爷的吗……钱……化疗……癌症……
就在这时爷爷推门走了出来,说了三个字,斩钉截铁。“我!拒!绝!”爷爷狠狠地关上了门,朝院子走去。门里传来爸爸悠远的叹息声……
“你怎么了,爷爷……”苏芊云跟着爷爷进了院子,看到爷爷闭着眼睛躺在靠椅上喘着粗气,爷爷以前下田干几个小时的农活也没这么累过……
爷爷睁开眼,猛的回头看向苏芊云。
苏芊云记得,苏芊云永远都记得爷爷那个时候看向她的眼神……不舍……浓浓的不舍……再无其他……
爷爷知道自己失态了,赶忙变换了神情,勉强地笑着对苏芊云说道:“云儿,来爷爷这,爷爷有话对你说。”
苏芊云走了过去,像往常听故事一样,趴在爷爷身上,旁边的大黄还在睡觉……
“如果爷爷哪天不在了,云儿怎么办?”
“爷爷为什么不在呢,爷爷不要云儿了吗……”
“不……爷爷最疼的就是云儿了。只是……爷爷得了不好的病,爷爷……会死啊……”
“死?爷爷为什么会死?是因为什么化疗癌症吗……反正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爷爷陪着我!我要爷爷一生一世都陪着我!你还要给我讲故事呢……你说好要给我讲一辈子故事的……你说好等我长大了给我买自行车的……你说好等我结婚给我做嫁衣的……爷爷骗人……爷爷骗人……”苏芊云说着说着,便倒在爷爷怀里失声痛哭,一双小手紧紧地拽着爷爷的衣服,生怕下一刻,爷爷就消失了……
“我不要自行车了……我不要长大了……我不要结婚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爷爷陪着我……好不好……我保证再也不调皮,再也不任性了……”
“傻孩子……”坚强如铁的爷爷早已没有了往日威严的形象,默默地流下了两行热泪。爷爷看着自己怀中大哭的人儿,如果说在这世间还有什么牵挂,那他最放不下的,就是苏芊云了……
“云儿……云儿别哭了,看着爷爷……”爷爷用手擦了擦苏芊云眼边的眼泪。
苏芊云两眼朦胧的看向爷爷,嘴里还不断哽咽。爷爷这时竟然是以前那严肃的表情,爷爷的眼睛紧紧盯着大柿子树,好像在看着一位久违的朋友。
爷爷忽然笑了……
“这世间有谁能逃过死亡呢……”爷爷摸了摸苏芊云的头。“这棵柿子树是你的太爷爷在它还是个树苗的时候带回来的,这棵柿子树可以说陪伴了我一生的成长,从树苗到小树再到大树……”
“我还记得当年你的太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在这棵树旁教我的算数,爷爷当时想的却是怎么出去玩……我跟云儿一样,也喜欢在这里听着太爷爷讲故事,讲太爷爷年轻时候的故事……每次爷爷犯错了,太爷爷总是惩罚我在这棵树旁面壁思过,而爷爷就会翻墙跑出院子出去玩……那时候一家子人晚上就在这棵小树苗旁边吃饭乘凉……聊的不亦乐乎……”
“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美好,直到出现了那十年的红色革命……”爷爷伸手抚摸着柿子树的纹路。“而后实在没有办法,爷爷只能独自一人背井离乡,逃离这里。再回来后,早已物是人非……”
“但是这棵柿子树依然坚强的扎根在这里,从来都没有变过。每次看到这棵树,仿佛都能看到你太爷爷那张威严却透露出慈祥的面孔……就好像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太爷爷站在旁边,跟我说着乘法口诀,我却心不在蔫,想入非非……”
“人已去,树木依旧……”爷爷眼里满是落寞。“这棵柿子树就这样一直陪伴着我到现在,甚至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勇气……在我的眼里,这已经不再是一棵简简单单的树了,它和你的太爷爷形象融合在了一起,是和我的生命同等重要的东西……”
“云儿,来……”爷爷将苏芊云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盯着苏芊云的大眼睛盯了许久。
“爷爷会一直陪伴你的……如果不久后爷爷遗留下来什么东西,云儿一定要保存好噢……那就是……爷爷和云儿的……大柿子树……”
……
苏芊云看着躺在花团中的爷爷,静谧祥和……
旁边的奶奶早已泣不成声,爸妈在一旁边哭边叹息。两侧的巨大的花圈围绕成圆,喇叭里放着催人泪下的音乐,中央的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爷爷的黑白照片。亲戚们全来了,有苏芊云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全来见证这最悲伤的时刻……
爷爷穿着寿衣,脸上画着浓妆,脸色苍白,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苏芊云手中捧着爷爷的灵位,送殡的人说灵位正面不能见光,她就紧紧的护着灵位,一点边都没有露出。
主持人在演讲着悼词,说着憋屈的方言还装作根悲痛的样子……拿钱办事,这些人巴不得你们家死人好让他多赚点。苏芊云环顾四周,现场里真正悲伤的有几人?她虽然小,但她能看出来谁悲伤,谁无所谓……
这些亲戚仅仅因为礼节才交了点钱,还等着办酒席时吃回来,在桌上他们还能够谈天说地,喝酒划拳……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这就是所谓的朋友亲戚吗……我记住了你们一个个的脸……永远都记得住……
爷爷……许久之后,能记得你的,也就我们这些哭的最伤心的人吧……
听他们说爷爷马上就要火葬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一堆飞灰……她不要,她不要爷爷火葬,怎么可以拿火烧爷爷,那样爷爷得多疼啊……绝对不行!那静静躺在花团中的爷爷,云儿就在你身边,爷爷一定能感受到的,一定能感受到的……云儿就一直这么陪着你,陪着你……
悼词念完,仪式结束,一袭黑衣的工作人员准备将爷爷的尸体运到火葬处。苏芊云一只手捧着灵位,一只手狠狠的抓着爷爷躺着的花床。她没有说话,却态度坚决。
“我不准任何人烧我的爷爷!”
工作人员很为难,还是爸爸过来抱起了苏芊云。以他的力劲也好不容易才把苏芊云的小手给移开,苏芊云一直在爸爸怀里挣扎。“爸爸你个坏蛋,你个大坏蛋,你怎么能让人家烧爷爷呢!我恨你……我恨你!呜……”苏芊云嚎啕大哭,用小手不断锤着爸爸的胸口,这是她哭的最撕心裂肺的一次。
“对不起,小云……”爸爸任由苏芊云发泄,棱角分明的面庞满是悲伤,眼角边还残存着泪痕。“爷爷已经去了,他会在天堂看着我们的……”
……
“这是苏功铭老爷子的骨灰,交给您。”工作人员抱来一个檀木的骨灰盒,上面贴着一张爷爷的黑白照片。
爸爸用一块红布将骨灰盒左三层又三层地包好,准备送往墓地。
这时工作人员递给爸爸一枚玉佩。“很奇怪,这枚玉佩火焰竟然没有将它烧成灰烬,这是老爷子身上的,应该是一个不凡之物……”平常的玉佩,无论材质多好,入火即化。而这枚玉佩在这种大火之下留存下来,不但没损伤反而更加明亮了……
无论是真的烧不坏也好,巧合没有烧到也罢。这玉佩留了下来,这就是天意……工作人员干那么多年白事,多少会有点迷信,所以他相信这玉佩绝对是老爷子的不凡之物。
爸爸愣愣地接过玉佩,看了半响。这个玉佩他知道,这是老爷子随身佩戴的,老爷子跟他提起过,当时他并没有在意,现在倒是觉得这个玉佩确实有点不同寻常……
这时候一旁的苏芊云突然看到爸爸手中的这个玉佩,疯了似地把玉佩抢了过来,把它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感觉像是守护着至宝。
这是爷爷留给我的……这是爷爷留给我的……柿子树……
从今以后,人人都知道苏芊云的脖子上多了一枚玉佩,这是她的逆鳞。你可以骂她,取笑她,但如果提及这个玉佩,无论你是谁,她都会和你拼命……
这枚玉佩,是某个人的陪伴,这枚玉佩,比她生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