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下一直昏迷不醒,二殿下又因此被软禁,陛下生死难断,族后至今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朝堂的风向会逐渐向蓝云旗倾斜,现在,羽族内部已经乱的不堪入目了。”
即使四壁都安上一扇小窗口,微亮的光束倾散而入,空气却带着寒凉的味道,吸进去也是透着湿冷之气,一如蓝听所言的内容般令人心寒。
阳光投射在站着的少女身上,出挑的身形在光下落下一道清浅的影子,蓝听的眉眼总是冷静自制的,即使略带嘲讽的语气也无损她与生俱来的平静,仿佛面前时时刻刻都有一面镜子,而她可以精确无误地做出局外人的举措。
没错,局外人。她是蓝家认回来的女儿,也不是蓝家主的女儿。血缘和情感上总有差别的。
玖雅微仰着头,阳光落在她的身上、脸上,勾勒出她微白而隐忍的侧脸,纤长的眼睫将阳光里的尘埃抚开,露出一对深幽又透彻的翡翠瞳眸,像一对双生玉石。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甫一开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时嘶哑了,如鲠在喉似的,说的低沉而不清晰。
蓝听果然道:“是大殿下不信任你。”
玖雅沉默了半晌,的确,她和天翎素面未谋,谈起信任简直可笑,更何况还是这种时候,他会怀疑,会拦下她,也是情有可原。
她低着下巴想,小巧的鼻翼喷出的气体带出一丝白汽,温度渐低了。她想起早在百花节那次重逢,带着惊愕与欣喜,还有慌不举措和青涩情意,她竟然没读懂予翊一字一句间暗含的意思,猜忌让她满不自信,徘徊不定,而如今,现实给了她最重的一击。
蓝听说,蓝云旗的心思藏得很深,她陪着那个人至今,也没瞧出他的野心。玖雅心想,这么一个人,能让予翊和天翎两兄弟分裂,还能一石二鸟,自然不会让什么人瞧出什么端倪。
羽族什么****她并不想知道,但有关予翊的事情,她更不想放过,沉默地听着蓝听把话说完,心神已经稍微回笼了,开口便道:“我去找他。”
蓝听低着眼睫,湛蓝的瞳眸纯粹得堪比海洋,入目干干净净,波光涟漪什么都瞧得清楚,她道:“我带你去见殿下。”她没说“殿下”指的是哪一位,但玖雅知道了,一如蓝听知道她所说的“他”是谁。
玖雅无声地扫视一遍生活了两日的地方,起身:“好。”
门外的侍卫走了进来,蓝听摆摆手阻止,示意不需要押着玖雅,然后示意玖雅跟上,玖雅跟着,身后也跟随着两位侍卫。
“蓝云旗背着大殿下做了小动作,大殿下心里清楚,但是大事在身,他只能睁一眼闭一只眼,他们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只差一个揭发的契机罢了。”蓝听边走边道,“大殿下方才醒过来,等会见到人的时候注意些,不要让他……觉得你是累赘。”
不要让天翎觉得她是予翊的累赘。蓝听的意思大致如此,玖雅轻声应了句:“我知道分寸。”
天翎一醒来,离不开寝宫的,要见人也只能在寝宫里。玖雅觉得不大妥当,但见其余人面不改色,目不斜视的模样,心里再多的怪异也只能暂时压下去。
天翎的寝宫里来来去去十几个侍从,隔着珠帘薄纱也能看着里面整齐有序地各自忙碌,蓝听解释今天是天翎彻底苏醒的一天,之前族后也来探望过,所以才会显得这么“热闹”。
难怪。玖雅在外面等着,直到人都被遣退下去,走出最后一个侍女,蓝听才让玖雅进去,但是隔着珠帘薄纱,不和大殿下面对面。
玖雅透过珠帘薄纱看过去,只见床榻上做着个人,乌黑的长发,颀长的身躯,应该和予翊差不多模样。
一个女人从里面走出来,葡萄紫的卷发随意披散,玫瑰色的瞳眸荡漾着花瓣飘零般的魅色,而她面无表情,妩媚的脸庞尖削锋利,像个优秀的冷淡女侍卫。
女人看见了玖雅,眼眸微微流转,内里流光溢彩,仿佛多色的琉璃珠,她冲她挑了挑眉,轻轻地莞尔一笑,魅色如画。
玖雅怔了下,海诺在她面前走过之际,附耳轻声说了句:“祝你好运。”
玖雅看过去,此时蓝听已经开口了:“可以进来了。”
玖雅不再逗留,走了进去。
少年已经兀自下床,披散的黑长发像是流泻而下的瀑布,丝丝缕缕分分明明,又融合为一,一张与予翊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却不一样,一眼便能分辨出来。
天翎的瞳眸是一样的银灰,仿佛蕴藏了银辉,他平淡的眸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身上
,道:“予翊提起过你。”他停了下,“说得不多。我和他关系不算好。”
玖雅不知该说些什么。蓝听在一旁默然无言。
天翎看着她,冷淡至极的面容透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玖雅到底没见过他,一时不知如何对付,而他仅仅是说了两句话,便一声不吭了。
半晌,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你真的是玖雅?”
玖雅心里莫名其妙,口头上应上一句。
天翎继而冷淡道:“情人眼里出西施。”
“……”玖雅一脸莫名。倒是蓝听似懂非懂地抽了下嘴角。
还以为这位传说中的孪生兄长会说什么微言大义,玖雅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没想到天翎只对她说了四句,然后便不言不语,浅色的嘴唇透着病态的色泽,他摆手让蓝听把人带走。
蓝听依言出去,让玖雅跟着她。
玖雅道:“大殿下是旧疾复发了?”她来的时候听到一些闲言碎语,精灵的听觉总比常人灵敏些。
蓝听顿了顿:“……算是吧。殿下昏迷是因为二殿下,”她见玖雅皱着眉疑惑地看过来,想了想还是道,“你可知,大殿下对二殿下下了禁术?”
“知道。”玖雅道。
“就是禁术的原因。当然还有蓝云旗从中作梗。”蓝听的语气不带丝毫对蓝家主的尊敬,“主要还是禁术,只要下了禁术便没有明确的解决办法,施术者牵制受术者,受术者有意反抗便会反噬给施术者,想要各自平安无事,只能是受术者妥协。”
予翊就是那个受术者。玖雅忙道:“他怎么了?”
“二殿下应该放弃抵抗了,原本牵制的精神力遭到反噬,双方都会受伤。”蓝听道,“但康复过来后便无大碍了。”
这么说,予翊是决定放弃原来的记忆。
玖雅愣了半晌,蓦地想起四年前那些过往,谁知朝夕之间又回到了过去。
说不感慨是不可能的,她还记得予翊在那时对回忆的迫切渴望,每次梦魇过后都会脑海放空地呆坐着,然后宛如无事人般继续回忆,继续做梦,继续真假难辨。
她忽然很想见到他,无比迫切地想要见到这个少年。
予翊被软禁在自家,除了禁足和严关把守外,倒没有刁难过他,蓝家主似乎断定予翊不会做小手脚,族后再三要求之下,他便后退一步海阔天空,借助族后无暇顾及朝堂之际加快攻势夺取大部分人摇曳的信念,站稳了脚。
表面上,蓝家主打着为大殿下拓宽人脉和信任的旗号,具体在做什么,只有他的人清楚。
蓝听带着玖雅顺利通行了,再屋内还见到了乘羽。
乘羽看见两人,竟丝毫不惊讶,只是疲乏地朝两人颔首示意,然后马不停蹄地走了。
蓝听道:“乘羽一直在找人,不过结果并不理想。”
玖雅心里担忧,其实有些不以为意,但在见到床榻上静坐的银发少年后,心底蓦然尖锐地刺痛几下。
予翊抬头,平静如镜的银灰瞳眸里忽地亮起一丝光。
蓝听把人送到便退下了。
玖雅向往前走,可脚下仿佛压着千斤重的引力,当来到少年的面前时便觉得脚部刺刺麻麻,可能顷刻间就跪下了。
她抬头抚上予翊的后背,那里微微凸起一对蝴蝶骨,像是一对尚未成型的翼骨,摸起来骨骼分明,玖雅半晌才低着声音道:“是这里吗?”
予翊嗯了声:“我都收回去了,你碰那里还不如摸我胸口呢,至少胸口比后背平坦些。”
玖雅看着他,半晌把手放在他的左胸上,道:“这里吗。”
“……”予翊怔了怔,他不过开个玩笑,没想过玖雅真照做了。
心口的跳动轻而带着规律,一跳一跃,一点一点地触碰她的手心,在这一刻,她感觉将时间掌控在手里了。
玖雅静静的,予翊也静静的,彼此一言不发,又似心照不宣,无需多言。
良久,玖雅低声说:“我喜欢你。”
予翊侧着脸面向她,俊挺的鼻梁抵着她微低的鼻尖,鼻息呼出吸入交融一体,刹那交缠如丝,温热而缱绻。
玖雅低着下巴蜻蜓点水似的一落一起,呼吸间卷起一丝微妙的情意,她按着少年跳动的心脏,感触着这一分一秒的急促慌乱,她轻缓地牵起唇角,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予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