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到过“裴妡”这号人物,正如我不止一次地听到腾靖对“干净的女人”最感兴趣,不干净的,他几乎不碰。
可那些传言都没有入我的耳,我专心致志地做我的事业,借住家中的关系,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把创建私人医院的目标实现,我知道,女人有了事业的支撑,即便经历再怎么支离破碎,混乱不堪,都不会再被指指点点。
人生便是如此,跌倒了,再站起来,别人的关注点就会从你如何跌倒转移到你如何爬起。
当“裴妡”这个名字不知第几次传到我耳朵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尤其在听说了腾靖已经把裴妡带到他的公寓里同住时,我知道,订了三年的婚到了该结的时刻。
订婚后的这三年,我的四周都仿佛带着一层光圈,好像小说中的主角光环,走到哪儿所迎来的目光不再如从前那般质疑、好奇,而是赞赏、羡慕,我告诉自己,这就是我努力爬起来的动力与目标,好不容易实现的,怎么能轻易放手?
2008年的中秋,我亲自领略到了裴妡在腾靖心中的不寻常,两家人面对面商议办婚礼的事情,他说的话不超过十句,每一句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父亲问他:“两家一起办,还是分开?毕竟你和小玥还有共同的朋友圈。”
他说:“分开吧,两家聚在一起,不知道要有多少桌,敬酒都敬不过来。”
他母亲问他:“婚纱照你们是不是今年就去拍了?”
他说:“明年再说吧,年底了忙不过来。”但我知道那是借口,他不停地看手机,像在等谁的电话,又像是要给谁打过去,却碍于场合不能自如。
腾母有些不悦,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忙是你的事,小玥年底不怎么忙,明年一开春,小玥就要参加各类医学论坛,她没时间和你拍婚纱照。”
腾靖抬起眼皮往我看过来,短暂的几秒,坐直了身体,“冬天婚纱照怎么拍?景色又不好,一辈子就一次的事情,不能这么对付着。”
他这么一说,长辈再无话可反驳。
我笑笑,一切都随他的意。
经历了中秋,婚礼初步定在了来年的下半年。腾靖的母亲是典型的农村出身,有太多我们家没听过的讲究,说娶亲要在下半年,把新媳妇娶过去了在家里过年,享福一段时间,这样的婚姻才能美满,如果开春娶过去,就意味着要下地种田,如此就意味着夫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腾靖没有拒绝,我也没有反对,一切都以长辈的意思为主。
中秋过后,我便私下打听有关“裴妡”的一切,得知她是在银行做存款业务的,也曾想过扮演客户主动找她,摸一下她的脾性,但我去到了银行,没有碰到她,就被她的主任给认出来了。
蒋婕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看得很清楚,却从不说破,聪明到用八面玲珑来形容一点儿不为过,当我说出“裴妡”这个名字,她就笑着把我请到咖啡屋去了。
咖啡端上来,蒋婕就搅拌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靳小姐,不,应该叫腾太太了,其实你并不用太担心,裴妡不过是一个为了业绩才跟滕总的女人,和我下面带的有些女业务员没什么差别的。”
我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她,“可是腾靖把她请到了公寓里面同吃同住,这可不是其他女人有的待遇,就连我这个准妻子都不曾享受过丁旭车接车送呢。”
蒋婕露出了夸张的惊讶表情,一双褐色的眼球在浓妆下透出愕然,再逼真不过,“这是说笑了吧?滕总与你……说起来都是人人称道的,堪称模范夫妻了。”
蒋婕显然是想套我的话,我不是傻子,怎么可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摆了摆手,道:“那都不重要了,情人有的,妻子不一定有,但是妻子有的,情人肯定没有。只是腾靖从没有带过女人和他住,这一点儿叫我好奇。”
蒋婕笑得很有风韵,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说句不该说的,你这样的成功女人,肯定比我更明白,但是对于男人,尤其像滕总这样的男人,你应该知道,越是管束他越是叛逆,倒不如由着他在外面爱怎么玩怎么玩,玩够了,他自然会收心。你看,滕总就算再外面风流,也不见得他招了什么麻烦,不是都处理得好好的吗?”
我笑笑,没给她回应。蒋婕的心思,我怎么可能不懂?手下的客户经理傍上了款爷,她名下的业绩更上一层楼,有更多的钱可赚,当然会劝我不插手。
大概是看我神情不太好,蒋婕又笑着说:“腾太太,您放心,我可以给你打包票,滕总对裴妡只是一时的兴趣,别的不说,单是滕总找我让我帮忙都不下三次了。他对裴妡,就是男人对女人的征服欲望在作祟,如果是认真的,怎么可能找我从中那什么呢?你说是吧?”
蒋婕的这番话并没有给我舒心,只让我觉得腾靖对裴妡确实与众不同,可哪里不同,我也不能明白地指出,更何况,蒋婕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我的过往告诉我,一个人突然对另一个人有兴趣,必定有某种目的,腾靖对裴妡,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蒋婕又接着说:“裴妡和滕总的第一次见面我在场呢,滕总对裴妡就是纯粹的征服欲,因为裴妡不像其他女人巴不得扑到滕总身上,但这也是裴妡的一种手段,就是那所谓的欲擒故纵,滕总大概是没接触过这类女人,所以才被勾起了兴趣。滕总找我的时候,说得很明白,如果我能帮他把裴妡搞定,他今年的所有存款业务都交到我这里。明人面前我也不说暗话,我确实是冲着更高的团体业绩才帮滕总的,但是,我做事是有谱的,若是滕总对裴妡确实有别样的情绪在,我怎么敢帮这个忙不是?最后再说一点儿,一定能让你安心。”
“什么?”
蒋婕笑容加深,“裴妡这个姑娘,脾气太硬,性格过于刚强,即使她会耍一些手段赢得滕总的注意力,但她性子改不了,她和滕总在一起之后,总是惹滕总不开心,小则争吵,大则动手,依你看,滕总会和这样的女人怎么样吗?”
蒋婕果然是个明白人,最后的这番话说出了我最想到知道的东西,自那之后,我就不再过问腾靖与裴妡之间的种种,就连和腾靖一起吃饭时听到他给裴妡打电话,都泰然处之。
我明白我要的是什么,即便婚姻有名无实,只要能维系表面的光彩,那就足够了。至于男人的心,腾靖的心,我想都没想过。十六岁的痛苦和屈辱是噩梦,时不时在我安然熟睡时把我疼醒,提醒着我今后的人生中,残酷的过往一定不能再次上演。若要杜绝,先得断绝。
表面的和平一直维系到了2009年年中,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在市医院妇幼部工作的医生朋友那里得知了一位做产检的女人与腾靖有关系的事情。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朋友打电话给我的语气,明明好奇得紧,却又小心翼翼地压制着,“靳院长,我刚刚给一个女人做例行产检,听到她打电话的时候喊对方‘腾靖’,这个‘腾靖’是不是您的未婚夫呀?这个女人已经有些月份了,要想把孩子流掉几乎不可能呀。”
那时我正在查看病例,一位年轻小伙不知怎么的,被一根铁钉从膝盖的外侧横穿刺入,膝盖骨也破碎,前期的铁钉、伤口处理完毕,待进一步的碎骨处置手术,伤势的X光片映入我的眼底,我竟看成了胎儿的B超。
平复下起伏的心情,我用平静的语气问:“那个女人叫什么?方便透露吗?”
她一口答应,如我所料,那个女人叫裴妡。
挂了电话之后,我莫名地心跳加速,完全静不下心来研究病例,我抱着手机在办公室来回踱步,脑子是乱麻麻一片,理不清道不明的混乱思绪将我的理智缠住,我无法挣脱,更无法冷静地思考。
那一次,我深深地感觉到了危机。我费尽心思整理好的未来,眼看就要被打乱了,那种措手不及的感觉好像十六岁那年,得知怀孕时的无助。我想过向腾靖求证,刚要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反悔了。求证了又如何?再次落个像十六岁那年石沉大海的结局?或者是与他大吵一架?我看得清局面,或者说,我有自知之明,恐怕腾靖连吵都不想跟我吵,那我岂不是要上演一场小丑的独角戏?不,我绝不允许自己作出如此掉价的事情。
连续几天的考虑之下,我把目标转向了那个叫做裴妡的女人。从那个医生处了解到裴妡下一次产检的时间,我早早就在医院等候,大概三十分钟过去,裴妡在腾靖专门为她请的看护陪同下,准时出现在医院。
我深深地调整呼吸,迎面向她走去,挡在了她面前,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道:“裴小姐,你好,我是靳嘉玥,腾靖的妻子。”
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要摆明我的身份,告诉她,即便她怀了腾靖的孩子,依然改变不了我才是合法妻子的事实。
裴妡显然是明白了我的用意,她的神色闪过微不可察的畏怯和不安,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我便再次开口,说明来意,她似乎以为我找她聊天是想对她腹中的宝宝下毒手,忙护住了腹部,那一举动简直让我哭笑不得,“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找你聊聊,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她依然没有回神,倒是看护先一步弄清楚了状态,替她答应了产检结束之后和我坐下来好好聊天。
等她结束了产检,已临近了午餐时间,我心想与其去喝东西,不如吃顿饭,便带着她去就近的酒楼用午餐。短暂的接触下来,裴妡给我的感觉就是胆怯,她似乎是知道自己不占理,面对我时几乎都在低头沉默,就连我给她倒茶水,她都慌张地一再拒绝。
既然如此,那要对付起来就更容易了。
我没有像一般的正室对待第三者那般恶劣,相反的,我拿出礼仪和客气相待,替她盛饭夹菜,唯独点餐的时候,我刻意不让她插手,甚至不问她喜欢吃什么,我有我的用意,要她明白掌控权在我手中。
为何这么做?为了捍卫我的婚姻,即便没有爱情,我也必须捍卫。婚姻是两张皮,一张批在当事人的里层,舒不舒服自己清楚即可,另一张皮盖在里层之上,面对外人,而这张皮必须光鲜亮丽,就算再沉重,也得咬牙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