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自己快冻僵的小手使劲地捶打着冯成麟的腿，虽然知道就算用尽全身的力气，冯成麟的腿也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善，但花生仍是努力地做着，因为这是她能为爸爸做的唯一的事情。
她最喜欢的爸爸，最爱的爸爸，在这座阴森森的大宅子里，对他最好的爸爸。
因为是周五，所以冯家人照例都聚在圆桌前用餐。
灯火通明的饭厅，忙碌的佣人，围坐在一起面和神离的一家人。一切似乎都与念恩在时没有丝毫改变，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再也不会出现在这张桌子上，而她的位置，被另一个女人替代。
一进屋，冯成麟就听到柳月溪正高声和童莲谈论着她带来的几块翡翠，柳月溪的出身不是很好，眼皮子就难免有些浅薄，收了童莲一些贵重的礼物，就不再对她恶语相向，两人见面都是亲亲热热的，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真会以为她们是一对母女，而不是婆媳。
“成麟成麟，你快来看看，阿莲新送我的这块翡翠弥勒佛，真真正正的老坑冰种啊，水头又好，絮又少。”柳月溪满面红光地招呼着儿子，待看见跟在他身后，偷偷拿眼瞄着自己的花生时，她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殆尽。
“你躲什么躲？当我是母老虎啊？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脏不溜湫跟个灰老鼠似的，我就说不是自己生的就是不能养，怎么养都养不熟！成麟你看看她那副见不得人的样子，真是气死我了。”
感觉到抓着自己裤腿的小手正在颤抖，冯成麟安慰似地摸了摸花生的头，“妈妈何必总和花生过不去？小孩子么，不都是淘气的。咱们家又不缺那一两件衣服。妈妈要是喜欢翡翠，我明天让秘书带你去珠宝店转转，不好意思总是让童小姐破费。”
“说破费什么的不就见外了，咱们一家人没的说两家话，是不是大哥哥？”童莲媚眼如丝，她像个长生不老的妖精，嫁了冯言陌这几年愈发的娇媚动人，随着彩星在娱乐界的壮大，童莲也水涨船高的火了起来，成了当真无愧的影后一姐。
冯成麟挑挑眉，将花生抱到餐椅上，命人给她上了专用的碗筷，这才慢条斯理地对童莲道，“叫我大哥就行了，以童小姐的年纪，叫我大哥哥的话，总让人有种老黄瓜刷绿漆的违和感。”
“噗哧。”一声笑，把脸色果真气得好像黄瓜色一般的童莲的目光吸引过去，童莲狠狠地瞪着坐在自己右手的冯言陌。
冯言陌对她视若无睹，玩弄着手中的象牙筷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被冯成麟呛了一句，童莲也再没交谈的兴趣，拿银叉子盘子里的雪鱼解气似的戳了个稀巴烂。小孩子的直觉是最敏感的，花生觉得桌上的气氛不太对劲，也不敢伸手去夹菜，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又要把引火上身，只一个劲地往嘴里扒着白饭。
忽然，一块汤汁浓郁的宫爆虾球落到她的饭碗里，花生懵懵地抬头，见冯言陌正将勺子收回去。
不知为何，她那双淡茶色的眼睛总让冯言陌有总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被花生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小孩子多吃点虾肉，会变聪明的。”
“谢……谢谢二叔！”短暂的迟疑之后，花生笑得甜甜的，大声地道谢。
她把虾球放在勺子里，刚要去咬，突然想起什么的抬起头望向冯成麟，见冯成麟点头，才愉快地啊呜一大口把虾球吞下去。
“你看看你看看，她那是什么吃像？饿鬼投胎么？就好像有谁虐待她，三天没有给她吃饭似的！我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缺了童莲奉承的柳月溪是一分钟也见不得花生开心，立刻又把矛头指向她。
“你当初说要收养她，我就说这事不靠谱，你想做慈善，可以多捐点钱给穷人啊，这我都没话说。可你呢……”柳月溪对自己的儿子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叹惜道，“你说你也三十好几了，不谈恋爱不结婚也就罢了，你想要孩子哪怕去做试管婴儿也好啊，干什么领个爹妈都不知道是什么人的野种？成麟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就少说两句吧，每次一提到这事儿你就这么多话。你既然这么不喜欢，当初花生刚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反对？现在说还有意思么？”冯佑天这些年身体大不如往前，多说几句就咳得厉害，但他也听不下去柳月溪一口一个野种，那孩子还在桌上呢，这些话让她听了她会怎么想？
虽然只有四五岁，那些大人的话她并不能完全听懂，但花生已经可以看清柳月溪眼神中对她的嫌恶与鄙夷，她努力地把自己的身体缩得小小的，让自己不要再被她的怒火波及。
孩童特有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晶莹得泪光，那口虾球哽在她的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她连水杯都不敢去拿，只能拼命地仰起头，偷偷用手去抚自己的喉部。
她那副样子，可怜极了，看得让人无比心疼。而桌上的人还在为了冯成麟不婚的事情争执不休，根本没人在乎她的死活。冯言陌突然觉得无比烦躁，他猛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你们还有完没完？她既然已经在这个家了，你们就不能对她好点么？她一个小姑娘每天听你们数落来数落去，你觉得她会高兴么？你们能不能稍稍替她想一想？”
他的声音很大，一下子把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下去。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冯言陌对冯成麟开腔，“你不是他爸爸么，你怎么也不护着她？就让别人那么糟蹋她！你这算当得哪门子的爸爸？”
“我的女儿，我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干嘛这么激动。老二，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嗯？”冯成麟不急不缓地将餐巾抽下来后，把花生从椅子上抱下来，“既然大家聚在一起就要吵架，那以后还是少聚吧，爸爸，我吃好了，先回房了。柳嫂，给花生单盛出点饭来，让她也回房间吃吧。”
冯佑天最初的想法，是想让一家人借着吃饭的机会联系感情，但这么多年下来，连他自己都厌倦了这种所谓的晚餐时光。
望着桌上这些他最亲近的人，他忍不住想要冷笑。除了争吵，就是猜忌，他所盼望的温暖的亲情，从来也没在这个家里出现过。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对他人生最大的嘲讽。他做错了事，命运必将惩罚于他。
饭局不欢而散，冯言陌扯着童莲往外走，没走多远，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二叔……我没事的……你别生爸爸的气哦……”
花生从房间里偷偷的跑出来，一双大眼睛怯怯地看向冯言陌。
这个二叔她并不常见，虽说每次他来都会让家里吵成一锅粥，但花生却不讨厌他，因为他看她的目光很温和，没有丝毫的恶意。和他相比，花生更害怕那个漂亮得好像林中女妖的二婶。
那双湿漉漉好似某种小动物的大眼睛看得冯言陌心里软化成了一滩水，曾几何时有个女孩儿也这样看过他……只不过……只不过她早已消失在他的生命里，恐这一生再不能见。
他半蹲下身，揉了揉花生柔软的长发，“我和你爸没事，你这么一个小人儿别瞎操大人的心。你……你乖乖回去吃饭吧，多吃点快点长大，长大了二叔让你拍电影，成大明星。”
“好呀，二叔，那我们拉勾，一言为定。”
男人长长的手指与女孩儿纤细的手指勾在一起，在那一刻冯言陌已经后悔。他虽从没说过，但内里是极喜欢孩子的那种人。他其实特别想对花生说，你和我走吧，当我闺女，我养你，保证给你买好吃的，买新衣服，买玩具，不打你也不骂你，你一天毁一百件衣服我也不会数落你，你愿意不愿意跟我走？
可是话到嘴边，却变了样。
花生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儿，他已经祸害了一个，不能再祸害另一个。
很久之后，冯言陌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总是在不断的问自己，如果当初他能更诚恳一些，更勇敢一些，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可惜人生，从来也没有如果。
“别走，求求你们，让我看一眼，一眼就行，求求你们，别带他走，别带他走！再让我看一眼！”凄厉的女声在黑暗的夜里显得格外惨烈，伸长的手臂却是再也够不到她想触摸的事物，是谁的泪与血交织在一起，血泪纷飞中看不清她的脸。
心里一阵抽搐的悸痛，念恩捂着胸口醒来，额上布满汗珠，她用冰冷的手捂在自己的双眼上，片刻后，才觉得心跳恢复了正常。
窗外已经是黎明破晓时分，淡金色的阳光穿过层层雾霾射到小屋中，因为没有取暖设备，所以房间里冷得吓人，在床上捂着被子小坐了一会儿，念恩才哆哆嗦嗦的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时间还早，她又无处可去，若是在狱里的时候，现在已经开始劳动了。念恩闲得难受，看陈尔东这一床寝具脏得瞧不出本来面目，她干脆将它们都扒了下来，找了个盆子，全都泡进去。
等陈尔东一进院子，就看见念恩正踮着脚晒一块大布，越看越觉得那布十分眼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