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样呢？你何其无辜，什么事也没做但是却被我讨厌。冯言陌，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现在还说它有什么意义？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放过我们俩个，让我平静的过日子呢？就算得了你的相助，我在监狱里能过得有多好？你看看我啊，没有你，我也可以活下来！但是因为你的存在，我要背负多少无妄之灾！这就是你能给我的全部啊！”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就不会经受这些灾难，她现在想要的只是远离他，但就连这个他也不肯做到。
念恩从不知自己心里藏着这么多的怨恨，如今面对冯言陌，深埋在她心里所有黑暗的东西都爆发了出来，她冷笑着向冯言陌伸出手，“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他们打断了我的手指，生生地掰断了它，只为了让我认罪！我当时那么傻，一心以为你会来救我，结果呢……我只等到了柳晓眉，她和柳月溪联手起来陷害了我，我被判了六年，六年啊，二少，一个人能有几个六年？我在狱里苦苦煎熬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娶了童莲，你说你已经和她分手了，你说你根本不爱她，可你为什么要娶她？二少，我请你放过我，我求你放过我好么……”
“不行，念恩，不行……”冯言陌痛苦地不能言说，他恨不得剖出心来给念恩看，可他就怕就算他真的把心挖出来了，念恩也会不屑一顾。
“有什么不行？我免费陪你睡了那么多年，你就当是可怜我。”念恩见冯言陌仍是不肯点头放过她，她心里发狠道，“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你说什么？”冯言陌听到她的话，猛地抬头。
迎着他深不可测的目光，念恩平静得一字一句道，“我们的孩子。你不知道吧。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是他死了，一出生就死了，我甚至都没有抱过他一下，没听到他的哭声。冯言陌，如果我不是在狱中，如果那个孩子不是我的孩子，或许他现在还能好好的活着。我们已经做了太多错事了，造够孽了，你能不能看在这个孩子的面上放过我。”
冯言陌如遭雷击，久久不能从念恩的话里回过神。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为什么从来也没人告诉过他，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鲜血淋漓的疼，从心脏处蔓延开来，像是有人把无数的尖刀刺入他的胸膛，他疼得全身颤抖，却又不能死。
念恩看着他的脸色由惨白变成灰败，心里说不出是痛还是快。这曾是她一个人刻骨蚀髓的疼，她疼了六年，生不如死。现在好了，终于有人和她一起疼，一样疼了。
她想仰天大笑，可嘴角却像是挂了千斤重，怎么也扬不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直接从她的眼眶里堕下来，落在木板地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圆圈。
这打击来得太突然，让冯言陌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久久的不能回神，目光空旷得宛如一个永远也无法被填满的黑洞。
“我本不想对你说这些事……到死也不想告诉你的。可你实在是逼我太紧，我不想再重蹈负责，不想让另外一个孩子也成为我们孽情的牺牲品。一个……已经够了……”念恩低语，她虽刺伤了冯言陌，但她也比他好不到哪去，每一次的回忆，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抽筋剥皮。“我太无能，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他葬在哪里……我……”
“你为什么会不知道……难道监狱没有记录？”冯言陌戾声道，他是个极护短的人，他的人，只能让他予取予求，别人若是敢多看半分，都是自找没趣！他敏感地嗅出了念恩话中的弦外之音。追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一个连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怎么会有人关注。”念恩难过的回忆道，“我怀孕的过程一直很顺利，但是到了七个月的时候，狱里有两帮人械斗，我当时路过，就被卷在其中……“想起那可怕的一幕一幕，她忍不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离她们很远了，可还是被卷了进去。不知是谁推了我一下，把我推倒……我的肚子好疼……我大声的叫救命，可是没人理会我……我想爬走，离她们远一些，但是我没有力气……我感觉到自己流了好多血，身体好冷……然后……有狱警来，她们把我带到医院，可医生说来得太迟了，孩子已经因为脐带绕颈，宫内缺氧……不行了……可是我还要把他生出来……冯言陌，你知道那有多疼么……我恨不得当时就死掉，为什么我要活着？为什么一定要我活着？我爱的人都死了，为什么我要活着？为什么？”
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冯言陌将她要瘫倒的身体抱住，把她死死地抱在自己的怀里，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六年的时光，她一直在这样问自己，她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为了能死而活着。
她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却无人可以诉说，直到今天。冯言陌什么也不能做，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因为他的冲动与鲁莽，让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他唯有紧紧地抱着她，那么紧，好像要把她勒进自己的血肉之中。
“对不起，念恩，对不起！”他大声地向她道歉，声音哽咽颤抖。
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过这三个字，他从未像今天这般痛恨自己，他欠念恩太多，他想弥补，但……大错铸成，为时已晚。
他深知，他怀中这个女子，是再也不可能属于他的了。
午夜时分，冯佑天的病房门被人打开。
他听到些微的动静，睁开浑浊的双眼。
最近他总是在昏睡，深度的睡眠就像是死亡一般，将他拖入混沌的黑暗。只有在午夜时分，他才会有短暂的清醒，也唯有这个时候，柳月溪才会给他一些自由的时间，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望着那个面容并不是很像他的男子，不禁想到了他的母亲，那是个平庸而又恬静的女子，记忆中她十分胆小从来也不给他惹事。时光如刀，他其实已经记不清她长得是什么模样，只记得她听说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和孩子时，她平静地对他说，“好。你终于肯亲口告诉我了。很好。”
然后第二天，他就发现，她死在了自己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
到死，她都没有给他添麻烦。
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生出如此让人棘手的儿子？
冯言陌坐到冯佑天的病床前，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烟递了过去，冯佑天轻笑一声，把烟接过去。
这一辈子，他们父子一直是水火不溶的，可此刻，他们就像是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起抽着烟，回味过往的时光。
烟火将灭，冯言陌突然开口道，“我想把自己名下的那部分东西，都给念恩。”
“你想清楚了？”冯佑天听到冯言陌的决定，并不是特别意外。
冯言陌点头，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不能再清楚了。今天没听到念恩说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就已经动过这份心思，如今知道了，他只觉得他能给她的太少，这些东西，怎能抵她吃过的苦的万分之一。
冯佑天见他态度坚决，继续道，“好，那就叫律师过来吧。”
“现在？”
“要不然呢？你要等柳月溪在的时候，亲口对她说么？”
一想到柳女士知道这件事之后的表情，冯言陌的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我倒是很想亲口告诉她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言陌，你太在意过程了。”冯佑天不赞同的摇头。“你一直觉得我更喜欢成麟，对你管教太多，其实我只是担心你。你冲动易怒，内心善良却总是喜欢恶语相向，你知道你这个样子，会伤害到多少真正关心在意你的人？”
若是在平时，冯佑天这么说冯言陌，冯言陌一定会反唇相讥，可是现在，他却不发一言。
他知道冯佑天说得没错，他已经尝到了自己种下的苦果。
那滋味……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柳月溪纵然有再多的不对，她总是我的太太，你的继母。她是个女人，外面的舆论总是会倾向弱者，像你那样，动不动就对她打打杀杀，不管你有再充足的理由，也会给别人留下话柄。更何况，你并不是个喜欢自我辩白的人。”冯佑天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只是说几句话，就要停下歇一歇，“老二，你要把自己那部分给念恩，我不反对，但你是否想好了今后要如何对她？你若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么……你还是离开她吧。离得她远远的，别再骚扰她。”
“这我做不到。我已经离开过一次了，可是结果呢？”一想到念恩，冯言陌心如刀绞，“父亲，她因为我吃了太多的苦，我不能再让她一个人。”
“如果那是她自己选择的呢？你还要继续执拗的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她身上？言陌……你这样，只能让她更不快乐……我已经很对不起念家了，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醉酒闯入冯园，冯家那场大火也许也烧不起来……我害了我最爱的人，我不想你也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