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之前,奥兰多是女人。
十六岁花季写过诗,十七岁雨季暗恋过男生,热烈而羞怯地盼望着那个他,担心不及遇到便已老去。为《雪珂》哭过,更爱亦舒,相信女子是水做的骨肉,认定“爱我就要爱我的灵魂”。
到了花嫁之年,她被追求过,也鼓足勇气示过爱,还轰轰烈烈爱过,但过尽千帆皆不是,错过好像就是她的宿命。终于来了一个看上去各方面都不错的男人,当然毛病也不少,比如从不肯为她花钱,总把花言巧语说得很诚恳。奥兰多犹豫过,但大家都说:“好女人是一所好学校。”好吧,把自己献身给爱情教育事业吧,奥兰多结了婚。
她只听说过恩爱夫妻的甜,从不知道坏婚姻可以糟到这种程度,像直达地心的一个洞,不断坠落,脚下是熊熊烈焰在等待她。她迷惘过,自信、自尊都降到冰点;她诉说过,听者不耐烦地打断她,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好好过日子;她努力过,但往撒哈拉沙漠泼水,是造不出绿洲的。她做了愚蠢的自救——抓住第一个向她说“爱”的男人。男人到最后说:“如果这是爱,我想我至今还爱着你;如果这不是爱,我想我从来没爱过你。”
到三十岁,奥兰多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失婚,失恋,失去两套房子,失业——她轻描淡写道:“他老婆上单位来闹,我觉得太丢脸,就辞职了。”
奥兰多哭了又哭,擦干眼泪站起来,从此变成了男人。
不,我指的当然不是她去了泰国,而是,从此刻起,她开始沿用男人的规则生活。
像男人一样对待工作:全情投入,但保持足够清醒。她为自己赚钱,不是为其他人的公司或者声誉。客户说理想说激情说得口沫横飞,她会笑得很甜,心里直接把这个人Del掉。现金是王道,期货回头再说吧,她不理会任何承诺和空头支票。
像男人一样交友:她早就懒得听任何人对自己讲老公小孩,没有闺密可言。同学里,她只结交可能对工作、生活有用的那些。对朋友,她记着礼尚往来,也知道印第安人以及太平洋土著的“交朋友”其实就是结成贸易伙伴,大笔礼物互相馈赠只是以物易物的商业行为。她再不给出红包去,除非她确定这钱收得回来。
像男人一样寻找玩伴——不是情人也不是爱人。她没完全放弃婚姻的可能性,却也承认:“交男朋友太浪费时间。”不经济划算的事她不想做,还是玩伴来得实惠。关于男人她有明确的标准:高富帅、能干、体贴、听话、随传随到……集所有素质于一身的优质男是找不到的,那就多找几个:甲是事业上的助手,乙有柔软的嘴唇,丙会做饭,丁年轻单纯的仰慕令她心里舒适。她唯一的原则是:不爱我的我不爱,不能爱的我不爱。她最恨自作多情,也不要与任何人分享,更不让自己成为丑闻的女主角。但爱的指征不应该是“专一”吗?她沉吟片刻:“这些标准也都是人设的,一句话而已,上下嘴皮一翻,未必放之四海而皆准。”
这是奥兰多的故事,会吓倒纯真的好女子们,招来深深的鄙视。那里面,有谎言,有算计,有冷酷,也有小仁小义,她不忠贞不柔婉不视爱情如生命,一点儿也不温良恭俭让,但过得很不错:事业有成,有稳定的社会地位,与玩伴们卿卿我我,也亲密无间也各自为政,渐渐互相依恋。有些玩伴离她而去,结婚了移民了抑或厌倦了都有可能,无所谓,新人随时补缺。她说得直白:“我是走脑走身不走心的——也许我根本就没有心。”
奥兰多不是任何人的标杆,大概没人想成为她。几乎每个女子都渴望“三宅一生”,从父母家到自己的小家,最后在儿女家合上双眼。能一生一世一双人,永远被宠溺,从不知外头的风疾雨大,就是幸福。但如果人生路与意愿满拧,越走离幸福越远,是否便只有揣着一颗受伤的心,自此萎谢?还是,想想奥兰多。
她没什么特异之处,只不过像少女一样妆容,像贵妇一样行事,像男人一样生活——以及,像男人一样去爱:先动脑再动心,先用智再用情,任身体沸腾而灵魂始终清醒。跟从自己的判断,而不是闲人的碎语。不被“他对我好”打动,而是确定“他对我有用”,不管这“用”是金钱是身体是娱乐是安宁……爱的世界和其他所有世界一样,感情用事者,向来满盘皆输。
奥兰多,是伍尔芙小说里的人物,忽男忽女,永生不死,领取两性之美也承受两性之苦,在两性的世界均屹立不倒。
而她,是永远的奥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