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谜一样的男人走了之后，杜小洛脚下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我吓了一跳，慌忙将她扶起来。
她的脸上依旧血色几近于无，从胸口的剧烈起伏看得出内心激动，但随着时间流逝，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慢慢也停止了啜泣。
我伸出手，想要给她擦眼泪，而她却不着痕迹后退了一步。我的手停在半空，这个动作所划出的距离感让我很是不自在。
落寞，收手。
“不要看我。”她小声说。
“为什么？”
杜小洛低着头，手背抹去了眼泪，吸吸鼻子，“妆花了，不好看。”
我屈指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呵责道：“傻不傻，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自己的妆。再说了，你好看，真的很好看。”
“不是的啊大叔。”本希望她能有点精神劲，可这次对于我的暴栗她居然没有反应，只是摇头，她说：
“你不懂的，女孩子就是这样啊，在你的想象中，你以为她们都是善解人意、超然的，又那么可爱，可是真的不是啊。大叔你太单纯了，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好，没有吃过女孩子的亏。事实上啊，所有女孩子都是高傲的，甚至对于很多事情是很小心眼、没有办法容忍的。”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女孩子喜欢化妆，就算生活再不如意、心里再难受，出门也要打扮的美美的。”她语气坚定而又意味深长，“因为要告诉别人：其实我活的很好也很精彩，没有什么能打败我，更没有人可以瞧不起我。”
闻言，我陷入了沉默。原来杜小洛喜欢打扮，其实是因为这样吗……
洛丽塔的外在装扮永远给人一种向往生活积极向上的感觉，因为不热爱生活的人不可能这么精心的打扮自己，只是没想到华丽的外表之下居然隐藏着这样的深层原因。
是了，这就是她，杜小洛，外表看似柔弱，可是骨子里相当要强。
可是，活着的目的是给别人看吗……不管自己多苦多累也不露出半点疲惫倦怠，这真的是生活应该保持的状态吗？
也许这就是世界的精彩之处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想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价值观，即使我是那种觉得自己高兴就好不用在意别人眼光的人，但我也绝不会说杜小洛的想法就是错的。
“大叔，说出来也许你会觉得我是在炫耀，可是你知道吗，如果真的可以，我希望自己可以不要这么好看……”杜小洛笑了，口吻自嘲、无奈。
被她的话弄得不明所以，为什么不要好看？难道好看还不好吗，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希望自己有一张完美的面容呢，为此不惜耗费金钱摧残身体，换取她们眼中那可以引以为傲的资本。你却说如果自己不好看就好了……
看出我的迷惑，她摇摇头，背过身去，手扶窗框，从过道的窗户眺望远处，可是天空一片阴沉，连一丝亮光都没有。
窗外的风吹起她的秀发，一撩青丝向后飘摇不定，裙边的蕾丝也随之摇曳。也许是觉得凉了，她双手搂着自己，侧脸淡漠，眼神是说不出的茫然。
她缓缓诉说心事，而我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我经常会想，如果我长得很普通、甚至于不怎么好看，也许就能平凡的过这一生了……有家人有朋友，不会有人因为长相而嫉妒，也不会有人说我这幅长相就是天生勾引男人的……呵。”
是吗，也许这对她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吧。世事总是如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但最让我感慨万千的是，杜小洛心里藏的东西直到今天我才看出些许端倪来，以前她隐藏的太深，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换作谁都会以为她真的是万人盛捧的公主。
可是真的很遗憾呐，很多事情原本的面貌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华丽的外在是杜小洛倔强的假象，只有当我真正走近她，才会知道，生活对于这个女孩子来说，真的没有那么容易。
就像张爱玲说的，生活就像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一切都没那么糟糕啊。”分明心里已经苦得像一杯不加糖的浓咖啡，我却仍旧强笑着安慰她，“不是还有苏茉吗，不是还有我吗。”
这么久，我终于能坦然把杜小洛从“妹妹的闺蜜”划分到“朋友”的行列，对她来说也是如此吧，毕竟朋友远比什么闺蜜的哥哥要珍贵的多。
“呵。”
蓦地，我滞住。刚才，杜小洛是在笑吗？
杜小洛侧首，回过头来，将吹散的鬓发撂至耳后。我看到她脸上的淡妆有些浅浅晕染开来，但无伤大雅，那副漂亮的脸蛋依旧美得不像话。
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笑容浅浅，开口问道：“大叔，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这种话？老师？朋友？还是其他什么身份？”
立场？这个问题太过突然也太过锐利，我呆愣着看着她，无言以对。
“大叔，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滥好人，但是你的爱太泛滥了，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温暖身边的每一个女孩子？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啊不是吗？”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杜小洛笑着，居然说了这样一句。
心脏陡然一缩，仿若被利器猛击，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凝固了，继而快速冷却。心寒。
呵，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冷淡的拒绝口吻，我真的已经听烦了。
忽然觉得无比苦闷，心里说不出的憋屈，随之而来的是长期积攒的愤怒。
我大步上前，在她微微吃惊的目光中，猛地扶住她的双肩，强迫她正面面对我。而她则是一脸的默然和无所谓，全然无视了我的愤怒和伤心。
“杜小洛，你告诉我啊！就当我拜托你、我求求你，好不好，我愿意真的做一个聆听的人，你给我这个机会啊，我想了解你，我愿意把心窝子掏给你，但至少请你告诉我啊！你总是摆出一副谁都不了解我的样子，可这不是我的错啊，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我从哪里知道啊？杜小洛，我求求你，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也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激动，以至于难以克制地向杜小洛歇斯底里咆哮。分明只是站在这里而已，却像是抽干了身体所有的力气，扶住她的双肩大口大口喘息，冷汗簌簌。就好像一千米长跑冲刺结束的那，大脑极度缺氧，难以思考，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自胸腔共鸣，在耳边回响。
我绝不是在埋怨她，更不是觉得她讨厌，我的愤怒单纯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分明内心受过创伤，却又把自己封闭得紧紧的，丝毫不给别人抚慰的机会；虽然不会怨天尤人，却也不想争取更好，而是骨子里的自甘堕落……再也没有比这更让我恼火的了。
面对我的愤怒，杜小洛始终面无表情，可是却她掩饰不好自己的眼神，我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复杂糅合：纠结、痛苦、恐惧……总之杜小洛没有回答。
“你捏痛我了。”她眼神斜瞟自己的肩侧，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才察觉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竟使了很大力气，与其说是扶住，倒不如说是狠狠捏住她瘦削的肩膀。
“对不起。”我虚弱回话，松开了她的肩膀。但同时心里也凉了七分，很明显的，即便我说出了这样的话，杜小洛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她的秘密。
她缩紧身子，垂头不语；我手插口袋看向旁处，也再无话可说。
“他走了，应该不会再回来的，以防万一，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今天种种事情闹得很是尴尬，我和杜小洛之间所保持的虚伪的和气状态也将破未破，闹得僵了。
“不用了，”她拒绝我送她回去的提议，“我送你下楼吧。”
“那你先回屋子里，我在这等一会儿，确保他不会回来，然后我再走，行不行？”
杜小洛依旧坚持，对我说：“我不怕他，只是不想见他。我送你。”
我叹口气，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行吧，我听你的。”
…………
一路两人都是沉默状态，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打破僵局。
除了杜小洛很让人悲哀之外，我也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亏欠了她这么多，却始终无法真正的了解她，我是多么想给她一点温暖和帮助，可她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杜小洛的话也让我无言，我想做滥好人，对身边每个人都很好，所以不愿意惹是生非，矛盾能化解的尽量不动手，力所能及的想让大家都能开心都能满意……可是也许正是如此，我的爱实在太过泛滥，也太不值钱。
我的爱，给了苏茉，给了莫清晓，给了许瑾，也给了杜小洛。我只是希望身边的每个女孩子都能快快乐乐的，但这样所似乎的确是太蠢了一点。杜小洛说的没错，女孩子不是玩物，她们有感情有思想，骨子里透着骄傲，如果是友谊，我给她们的爱不算过分。如果是爱情……那我真的很渣，很恶心。
像一部中央空调。
…………
走到楼下，将出楼道口，却见黑暗中微微一点星火，忽明忽暗，是有人在抽烟。
我们顿下脚步，而那烟火听到声响，回首，表情微微错愕。是那个男人。他真的没走。
“我抽完这支烟就走。”他解释了一句，语调忧愁，一如这楼道外的天气。
“亲我。”杜小洛忽然对我说。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然而话还没说完，杜小洛已经踮起脚尖，捧住我的脸，吻了下去。
但只是片刻，唇分。她的表情淡漠，不带一丝感情，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唉——”我正惊诧不知何故，那男人幽幽一声叹息，丢下烟头，脚尖狠狠碾灭，接着走出楼道，身影消失在了暴雨将至而造成的昏沉暮色之中。
“走吧。”她说。
我跟在她身后，出了楼道口，小小走了两步，她又突然停住脚步，背对着我站在前面。
“怎么？”
“大叔，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话语虽然平静，但细听之下，却又是柔情万千，带着少女的三分羞涩。引得我心脏骤然漏跳一拍。
而我略一迟疑，狠下心来，说道：“正好，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那……”
我笑着打断她，“都说女士优先，但是这么开心的事，忍不住了，要不还是我先说吧。”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杜小洛话语中那热情和期待的语气迅速冷却褪去，重归冷淡：“你说吧。”
我看着她的背影，张嘴，却比心中想象的要更难开口。然而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也是时候清醒清醒了，这场暧昧的游戏，总该有人在适当的时候划伤一个句号。
深吸了一口气，我坚定了眸子，道：“其实……我前几天已经和莫清晓告白了，她也喜欢我，”苦笑，“虽然许瑾的事还没有说清楚……”
随着我话语尾音的落幕，杜小洛的身子跟着狠狠颤了一下，如失魂魄。我看到她小手攥着裙子，紧紧的，像是要把布帛撕裂一般，微微佝偻着背，正极度压抑着什么。
沉默了片刻，她回眸一笑，“大叔，恭喜你啊。”
我心里酸楚万分，强迫自己打起笑容，“谢谢。你呢，要跟我说什么？”
杜小洛双手背在身后，原地蹦蹦跳跳，俏皮地说：“本来想说的啊，可是现在又什么都不想说了，我只有很多很多、大大小小的秘密，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你就永远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大叔好啦。”
心痛到不能自已，却又无可奈何，我问她：“杜小洛，我们是好朋友对吗？”
身子微微一僵，继而，她回首，眉目如画，笑着回答我说：“是啊，朋友呢。”
分明浅浅微笑着，可她眼角两侧如银线般滑落的那一串亮晶晶的东西却又是什么？
见我默然，脸上不复笑容，于是自己也察觉到什么，杜小洛的微笑也褪去。呆呆的，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是雨。”慌乱不已，她不着痕迹地抹去，可是那些湿湿的东西就是不停的流淌下来，她就不停地擦不停地擦。
“啊咧，”杜小洛站在风中，笑得很无助，“大叔，这雨好大啊，我都来不及擦干净呢。”
没说什么，我抬头，天空阴霾，狂风忽起，雨滴开始坠落，一滴一滴，慢慢打湿了我的脸庞。
对啊，是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