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府四处已装上了路灯，即使丛林深深，依旧能看清这弯曲的小道。
如烟带着小薇端着新出炉的点心，缓步走着，见半路亭子处一道矫健的身影，背后站着一排背着大枪的士兵，这气派，这神气，除了商镇天也不做第二人选。
如烟不想与他单独对上，转身便要往另一方向走去，然而未走几步，背后便传来了士兵的吆喝声：“谁鬼鬼祟祟在那？”
声音方响起，啪啦啪啦的举枪之声此起彼伏。
小薇被吓得靠近如烟，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如烟转身，看着那灯火阑珊处，待得那边几个士兵举枪小心翼翼的靠近时，方低声出口道：“是我。”
“让她过来。”商镇天回头，挥手示意让如烟通过，如烟头皮发麻，侧身示意小薇一同进来。
如烟一进亭子，便见中央的圆形石桌上摆着一坛子酒以及一套酒壶杯子，示意小薇将点心摆上来给总督下酒。
小薇自小是跟着黄妈在总督夫人跟前长大，对这个动不动就挥刀子拔枪杆的总督很是惧怕，小心翼翼的跟在如烟身后进了亭子，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摆了出来，便缩着肩膀退到一旁的柱子边上。
商镇天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走了几步，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如烟身上。
如烟被他看得不自在，亲手倒了杯酒放置在主位上，僵着笑唤商镇天：“叔父要尝尝我们江南的桃花酒吗？味道与北地的烈酒不同，但贵在醇香，回味甘甜。”
商镇天便大马金刀地坐下了，示意如烟在一旁也坐下，“你试过北地的烈酒？”
“小时候好奇，偷尝过一些。”说起这事，如烟便忍不住掩嘴一笑，小时候倒是真真的调皮，谁都制不住她。
商镇天一听，一直拉长的脸稍松，又问：“哦？可有醉？”
如烟便又松了口气，笑得稍自然些，“喝得不多。”说话间，用手比划出将近一寸的高度，“就您拿着的酒杯这般大，这般高的，一杯。当时只是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痛，过后就无碍了，也不见醉。”
“看不出来，你这个小身板的酒量倒是好。”商镇天哈哈哈一笑，将杯中酒喝完，空杯子往如烟面前一放，示意她再倒。“今日你身子不便，我就不分与你喝了，改日等你方便了，我们爷媳俩可得好好喝一杯。”
如烟闻言，抬头睁着双如画的眉眼，惊讶地看着商震天。
“何必惊讶？既然寒煜那孩子闹出这般大动静要娶你，我反对也无用，还不如顺水推舟的成全了。”
如烟掩唇笑，“叔父是个明事理的。”然后便伸手推了几个他爱吃的点心过去。
商镇天看着面前几碟精致的点心，突然有些感慨，“每次故地重游，总有种物是人非之感。”说着伸手捏一块莲子糕，一两口便吃完了，喝一口酒，似漫不经心的问：“你姑姑，还好吗？”
如烟一愣，听商镇天的口气，俩人倒似故人，她想起半月前的事，心中掩藏不住悲伤，“我姑姑……”
话未休，鼻头便酸涩得厉害，再也说不出口。
商镇天察觉她的异样，侧转来看她，“你怎么了？你姑姑发生了什么事吗？”
如烟轻咳，压下涩哑之感，“叔父来得不是时候，此时正逢柳府白事，若是再早半个月，或许还能见上一面。”
“哐当”一声，商镇天手中捏着的白玉杯掉落，摔在打磨光滑的石桌上，剩余的酒洒了出来，在桌面打了几转，又“哐”一声，摔碎在地，反射出一道道零碎的光影。
“什……什么意思？”
如烟以手帕抹了脸上悄然落下的泪，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道：“半月前，姑姑病逝了。”
“果然……果然呵……”
果然什么，商镇天没再继续说，他又拿了个酒杯，开始一杯接一杯的灌酒，如烟在一旁要劝，他伸手将人拂开了。
他天生力大，虽然只是轻拂一下，如烟还是倒退了几步。小薇马上从柱子阴影中走出来扶着如烟的后背。
如烟回头对她低声道：“快去找总长来。”
“可夫人一人在这里，多有不便。”小薇犹豫了下，想起上次在医院商寒煜那恐怖的眼神，她是万万不敢在这个时间离开她半步的。
如烟看着外面的侍卫兵，转而对小薇道：“你去他们那指个人去。”
小薇领命，提了裙摆小跑着去唤人。
如烟回身去要劝阻他这般不要命的灌酒，抓了酒壶，商镇天抬头一眨不眨地看她，突然对她痴痴地笑了起来：“素心……素心……”然后伸手要来牵如烟的手。
如烟惊得一把摔开，另外一只手紧紧护着方才被商镇天碰着的手指。
商镇天有些醉了，总恍惚似回到二十几年前，当年伊人在侧，却不敢抱入怀。
他此时眼神有些迷离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当年，她也曾面含娇羞的坐在他对面，气质如兰，眉目如画。
见如烟惧怕他的靠近，已退到了亭子阶梯处，便又自嘲地一笑。无论气质外貌如何相似，她终究也只是素心的侄女，而不是她。
他的儿自小像他，想不到这看女人的眼光也如出一辙。然而他终究比不上商寒煜，他当年对柳素心爱而不得，如今他商寒煜与柳如烟情投意合。这让他这个当爹的，真是高兴。
“来，怕我什么？就是给我斟酒！来，与我说说近些年来素心的事。”
他似醒非醒，拍了拍身旁的石凳，如烟犹豫一阵，还是慢慢靠近，见他只是埋头喝闷酒，便又放心了些。
“叔父想知道些什么呢？”
“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如烟鼻头一酸，又忍不住落了泪，摇摇头，却想起对方只埋头喝酒，并不看她，便又低声道：“不好，很不好。”
“是吗？”商镇天停下了倒酒的动作，看着杯中的酒水晃啊晃的，就似当年他与柳素心泛舟湖上，他晕船时看到的湖水般，让人头晕目眩。“可我，过得挺好的。呵呵，挺好。”
说着，忍不住仰头，宽大的手覆盖在脸上，将一切的情绪掩藏在黑暗里。
“爹，你在做什么？”
商寒煜将如烟搂紧在自己的怀中，有些戒备，就怕他俩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商镇天说出些什么惹她伤心的话来。
商镇天却保持着仰头的动作许久，才闷声对如烟道：“明日，你带我去祭奠祭奠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