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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十五宅。

皇帝在这宏阔的宅院里慢悠悠地踱了一圈步,才回到书房里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此处着实养人,将军的气色比十五年前好了不少。”

门后的阴影里,男人仍旧是僵硬地坐着,面容冷峻,好像他已经那样子坐了十五年一般。“可汗的气色却不如十五年前了。”

他一字一顿,语调不高不低,却显出一种别样的傲慢。

晏铄将茶杯放下。他的手很稳,没有抖,面对这个他做梦都想杀了的男人,他此刻的平静连他自己都觉骇异。

“我们曾经约定,井水不犯河水。”晏铄慢慢道,“你既敢出门,也该知道后果。”

男人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好像有些疲惫,“你也知道了。”

“朕自然知道。”晏铄笑了,“你还是很关心你的女儿嘛,大半夜地跳下河去救她。就算她是舍卢女人的孩子,你也终究关心她,是不是?”

池奉节的眼陡然睁开了,眼里有光,野兽一样的光。在这一刻,他的目光表明他是曾经见过杀戮与死亡的。

“你敢动她?”

话音沙哑,像是从深渊底里探出来的冷钩子。

“怎么,还不让朕关心一下朕的亲外甥女?”晏铄终于感到自己扳下一城,他掀起衣摆在桌边坐下,好整以暇地道,“你十五年来对她不闻不问,这会子却来充什么好父亲?”

池奉节紧紧地盯着他,“你要怎样?”

“朕自然会对她好。”晏铄坦然道,“朕是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汉人,口上说的、心里想的、手底做的,从来不是同一套。我们舍卢人却不说二话,朕说要对她好,那就是对她好,不像你,对主子对老婆对女儿,都是——两面三刀。”

这一句话终于将那个伟岸的男人刺中了。

池奉节咬紧了牙关,他不相信他,他不相信眼前这个狼子野心的男人——

“你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样的话,听起来太无力,以至于有些可笑了。

所以皇帝寡淡地笑了笑,站起身道:“那便等你做了鬼再说吧。”走至门边,忽又道:“对了,你说她——会不会还在阴曹地府里等你呢?不过她是舍卢人——按你们汉人的说法,舍卢人都是要下地狱的吧?”

男人陡然转过头来,眸光里燃着火,皇帝终于满意了,大笑而去。

那狂妄的笑声一直飘散在空气里,像一团黑暗的雾。

含元殿。

杜攸辞已经候在外间,听得他来,连忙迎上:“娘娘的脉象有些邪门……”

未殊道:“你都无法解决的疑难,我自然无能为力。”

杜攸辞一怔,里间却已来人传唤:“娘娘着容成仙人到帘外听旨。”

未殊不再看他,径往里走。一方纱帘垂落下来,帘后坐着胡皇后。日光自她身后的大窗投入,将她的身影都笼作一片浮肿的黑雾,不过才三个月,她的肚子却已经很大了。

不像怀娠,像病。

她的声音还是很温和:“仙人请起吧。”又吩咐侍婢给他牵去一条红线看脉。

“微臣不懂诊脉。”未殊却不接。

胡皇后顿了顿,“本宫这些日子以来时常胸闷气短,食难下咽,吃了太医署开的补方,却谁知更加难受……”

“杜医正的方子,微臣相信是不会错的。”

胡皇后转过头,“都退下。”

众人退得干干净净了,胡皇后长长出一口气,手底转着佛珠,轻声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微臣想求一桩婚事。”未殊再度跪了下去,“请娘娘恩允。”

胡皇后目光闪烁,“你的婚事,怎不报与圣上?本宫到底做不了主。”

“这对于娘娘也是好事。”未殊漫然道,“我们各有所求,并无妨害,何乐而不为?”

胡皇后盯了他许久,隔着一重纱帘,她只看见少年清冷的轮廓,像是不属于这个人世。可是他又显然变了,不,应该说,变回去了。

很久、很久以前,她所熟知的那个孩子,就是这样的。尖锐、聪明、冷静、无情无义。

圣上让他混沌了那么久,可他终究还是变回去了。

狼崽子就是这样的,改不了自己的本性。

胡皇后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只要我的孩子平安无事。”

“这个微臣无法保证。”未殊淡淡道。

胡皇后猛地抬起头来,“你威胁本宫?”

“微臣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微臣不是太医,不懂如何保胎。”未殊面无表情,“微臣不过一介巫祝,所知者,无非神神鬼鬼——娘娘总没有什么亏心事的。”

他很礼貌地告辞离去了。

胡皇后面色已是惨白。

夏日蝉鸣,一声声拖长了聒噪,令人心中烦闷。今日杜大人那边来人传话说不必去上课,阿苦在司天台里晃了数圈,直让科房里一众管事提心吊胆了半天,最终她好歹什么都没碰,便站在圭表下发呆。

日头太盛,过不多时,已晒得她头脑发晕,遍身流汗。

可她脑中却一直盘桓着师父早晨的神情。

她知道师父有很多过去,很多连师父自己都不一定说得清楚的过去。那些过去里的师父与现在是不同的,师父曾经是很可怕、很奇怪的。

她有时候也会害怕,可是更多的时候,她想去了解他。他们昨天夜里,在考星塔上,不是都把一切摊开来说了吗?就算世上所有人都不要他,她也要他的。

可是为什么,他却仍旧什么也不肯告诉她呢?

好不容易熬到日落,师父回来了。她听见外面仆人的声音,却转身回了房。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

“阿苦。”是师父,声音清淡,举重若轻。

她真是烦死了他这样的举重若轻。好像天底下庸俗的人只有她一个。

“阿苦,”师父静了静,又道,“在休息吗?”

啊……昨晚还真是没有休息好,用这个做借口想必不错。她于是干脆往床上一躺。

“阿苦,”师父却还在说话,“我可以进来吗?……我想见你。”

最后一句惊得她“扑通”一声从床上跌下来。她差点忘了师父多么口无遮拦——

可是,这话听在心里,却真是喜滋滋的,比蜜糖还甜。她过去竟不知道,原来被一个人挂念的滋味是这样好,好得让她都藏不住了。

“什么声音?”然而师父却似乎比她还要没耐性,终于自己推门了。他一推开门,便看见阿苦一个人呆呆坐在地上,仰头看他。

少女的目光那样清澈懵懂,他有时很依恋,有时很无奈。

他合上门,又合上窗,房中的光线暗了下来,他朝她伸出一只手道:“别坐地上,脏。”

她便朝他傻笑,就着他的抓握站了起来,拍了拍灰,笑得阳光灿烂:“你去哪儿了?”

过去她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现在却这样自然而然问出了口,好像师父的行踪已成了她分内当管的事情。大约若弋娘在的话,会觉得“小妮子真是孺子可教都会管男人了”,可在她心里,只不过是因为实在太关心了才会发问的。

未殊的手并没有放开,他看着她,另一只手忽然变戏法一般自背后拿出了一样东西。

阿苦瞠目结舌,几乎要叫出来:“这这这是——”

这是考星塔!

不不,这是一盏影灯——

晦暗的黄昏里,区区斗室之中,那一盏影灯倏忽被点亮了,在师父的掌下悠悠地转动起来。影灯的薄纸灯壁上描刻出一座高高的尖塔——

“它是自己转的!”阿苦欢喜地大叫。

未殊微微一笑,将它悬挂在房梁上。刹时间,整个房间堂堂映亮,朦胧的微黄的光晕之中,无论那影灯上的尖塔如何旋转,它所指的永远是灯芯上方那一颗灼灼发亮的天极星。

“我在天极星与灯台之间加装了机括,且在这天极星中也安置了炭火。”未殊很认真地向她解释,“你看见这天极星在发光,其实是那炭火在其中阴燃。这天极星还可以取下来,与寻常手炉是一样的。”

阿苦听得一知半解,“可是,炭火……不会很热么?”

未殊一怔,面上微露赧然,“是我疏忽了……我做这盏灯时尚在冬季,你知道的……”他愈来愈尴尬,便要去解下那灯,“我去换了它。”

“不用了,”阿苦连忙按住了他的手,“我——我很欢喜!”

她说,目光直视着他。他突然觉得手底的灯很烫,暑热里的炭火,烧得人心难以忍受。他感觉到她的手又抓住了他的袖子。

她慢慢地靠近了他,而后踮起了脚尖。

他的手从灯上缩回,揽住了她的腰。

“师父,我好欢喜。”她轻轻地说,灼烫的吐息拂过他的脸。

她的一切,她的一切都在发烫。他指尖触及的柔软腰身,他目光所及的清丽脸颊,他耳畔闻见的绵长呼吸。他一定是在寒冷里呆了太久,他一定是对所谓温暖产生了幻觉,才会对她的滚烫的一切都不忍释手。

她或许就是那一颗内燃着银骨炭的天极星,而他,或许就是那个痴想着摘星的人吧。

原来,他望了那么多年的星星,忽然之间,已经落在了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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