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仕明撇撇嘴,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收他的米,他应该奉承我们才是,我们何必要对他毕恭毕敬!”徐掌柜笑道:“大少爷有所不知,我们做粮店生意,想收到上等的精米并非易事,自然是要和佃户们搞好关系的。”“那也不该这样奉承他,居然还给他喝那么好的茶,也太荒唐了,这是二弟吩咐下来的吧!”徐掌柜讪讪一笑,没有搭话,郑仕明冷冷道:“真是荒唐!”徐掌柜看着郑仕明的脸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好看到外出回来的郑仕鸿,便忙笑道:“三少爷回来啦!”“大哥在说什么荒唐呢!”
郑仕鸿笑道。“对供应商比对客户还好,可不是荒唐吗!”郑仕明道。郑仕鸿一愣,说:“什么呀?”徐掌柜道:“宋老伯来了。”郑仕鸿忙收敛了笑容,紧张地问:“我没有约他吧!他自己来了?”徐掌柜笑道:“三少爷别紧张,我们没有约,是宋老伯自己来的,大概是正好来城里办事,说渴了,来我们这里喝杯茶。”“噢,那就好,我这就上去招呼他!”郑仕鸿笑道,徐掌柜点点头,这才离开了,郑仕鸿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郑仕明,笑道:“大哥可别小瞧了这老宋,别看他穿得破破烂烂的,他可是个大地主!底下的田地和农民不知道有多少呢!他家里的宅子比我们家的还大!他家只有一个孙女,今年刚满十四,提亲的人早就把门槛都踏破了!他给哪个粮店提供米,哪家粮店就一定不会断粮!”郑仕明睁大了眼睛:“他那么有钱有势!干嘛穿得像个乞丐似的!”“他是佃户出生,自己一步步种田种出来的,兴许是让自己不忘本吧!”
郑仕鸿嘻嘻一笑,说:“他确实比我们的客人们还脸面大哩!”郑仕鸿边说边上去招呼宋老伯了,留下郑仕明还未回过神来。郑仕明总觉得这样做生意的方法不对,晚间全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提出了质疑,他是故意于郑仕远和郑康氏都在的时候说这件事的,他很想看看郑仕远在全家人面前的尴尬,甚至出丑。“母亲,我觉得粮店对一个提供米粮的佃户如此收买,是小题大做了。我们哪里不能去收粮食的!非要巴结这么个农民!我今儿看了看帐,我们居然还给这宋佃户抽成,仕远跟他关系为何那么好!就好到能这么做的地步吗!”郑康氏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二弟和那个姓宋的有猫腻?”
没想到郑康氏如此直白,唬得郑仕明都不敢看郑仕远。今天叶镜仪没有出来吃饭,郑仕明的目光只略到郑仕远傍边空着的座位上便不敢往傍边挪了,他对郑康氏说:“我没有这个意思的,我只是为我们的粮店着想,我觉得不需要在一个佃户身上花费那么多心思和金钱。”郑仕远放下碗筷,幽幽地开了腔:“在大哥看来他不过是个佃户,在我看起来却不是!大哥知道前年的事吗?”郑仕远深邃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冷意,嘴角一扯,冷笑道:“大哥出洋了,自然不知道。老三,说给大哥听听。”
郑仕鸿早就在一边心里暗笑了,巴不得凑进去说几句,郑仕远一发话,郑仕鸿忙笑道:“前年下了一个夏天的雨,洪水泛滥,包括我们小城在内,附近的乡镇省城全都买不到粮食,嘿嘿,只有我们家有米卖,我们的米也就宋老伯在提供,只有他能提供得出米,也不晓得他用了什么法子哩,田地全都受灾了,他还是有屯米给我们,而且他是以平时的价格给我们米,没有就地起价!噢,二哥,说起宋老伯,他今儿来说让你有空去他家坐坐,他说他那个孙女很长时间没见你了,吵嚷着要来城里看你呢”郑仕远打断郑仕鸿的絮叨,对郑仕明道:“那年多少粮店都关门了!我们家的却一派欣欣向荣的场面!你说宋伯对于我们家的粮店是不是只有佃户那么简单呢!撇开其他的不说,就凭他前年这般对我们,我也甘愿这样伺候他!没有他,可以说就没有我们粮店如今的红火!”
郑仕明自是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回事的,原本是振振有辞,想在家人和郑康氏面前滔滔不绝一番而羞辱郑仕远的,没想到被郑仕远的话抢白得一头混乱,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心里又气又急,在桌下的一只手不禁握紧了拳头。阮青雅在一旁听得早已心惊肉跳,此时见状,忙笑道:“仕明才回来,确实是不熟悉铺子里的事儿呢!以后要二弟和老三多跟仕明说说呢!”“就是,你早不说给大哥听,天天和大哥在一起的,也不多介绍介绍!”贺妍对郑仕鸿嗔道。郑仕鸿想要抢白说什么,被贺妍在桌下捏了一把大腿,郑仕鸿哎哟一下叫起来,郑康氏问:“怎么了你?”“没,没什么,被蚊子叮了一下。”郑仕鸿笑道,郑康氏啐道:“秋天都快过了,哪里还有蚊子,你就会浑说!”“母亲,能熬到这会儿子的蚊子才厉害呢!不然我能叫那么惨嘛!”
郑仕鸿笑道,众人也跟着笑起来。吃罢晚饭,贺妍跟着郑仕鸿回到房间便道:“你怎么也不给大哥面子呢!大哥又没得罪你!大搜平日里对我最是关心,看在这层面上,也该帮着些大哥!”郑仕鸿摇摇头,说道:“你呀,竟是停留在这些小恩小惠上了。咱们目光得长远些!”贺妍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就是目光长远哩,大哥是长房,以后他才是当家人哩!”“说你目光短浅,你还不承认!”郑仕鸿摆摆手,扑闪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说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啊,还长房承家业呢?母亲喜欢二哥是明摆着的,而且爹在临终前也关照二哥要守着家业!”“那是因为大哥不在场,爹自然是嘱咐二哥的!”贺妍抢白道。“你呀,你就瞧着吧!大哥这种脾性,做不成大事!”“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呀!他不就对女人多情些嘛,这和做生意无关!”
郑仕鸿冷笑道:“我打六岁起就知道他成不了大事!你也小心些,别和大房走得太近了,我上回就嘱咐过你的,以后做事要思量一下,别那么想法!大哥小心眼,大嫂跟他走在一起,我看也被影响了不少,我们可得小心,别被他们给算计了才是哩!”贺妍微微沉吟,想到郑仕鸿的爆脾气,也不便对他说阮青雅来拉拢过他们三方的事儿,嘴上说道:“算计我们倒还不至于吧!如今他们顾着的就是和二房要斗呢!我们顶多就是看看好戏!”“哼,想起今天的事就不舒服,大哥这是明摆着回来跟母亲告状,想摆二哥一道!老大这个人做事就是小心眼!哎,这老大一回来,咱们家看来就不太平喽!”郑仕明看着窗外的细雨,心里一阵烦躁。“二弟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多大了?”他声音冰冷而漠然。阮青雅正坐在暖炉边,为他的内衬白衫刺绣着袖口的锁纹,她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回答道:“五个多月了吧。”郑仕明紧皱眉头,回来两三月,自己在家中和店铺的地位未有所起色。“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要!要是生下了儿子,二房更加猖狂了!”阮青雅的手一抖,却面不改色地说:“很难办,二房如今很少出来,照面都打不了几回,二弟对她可上心了!一点差错都容不得!”
“二弟媳妇知道阮青澜吗?”郑仕明心头一动,他不得不出此招了。“多少知道些!”阮青雅看着他的背影,难以揣测他的心意。郑仕明冷冷一笑,走至内室,过来一会儿,阮青雅见他拿出一块藏青色方巾包着的物件,对她说:“找个机会让她看看这个!”阮青雅打开方巾,看见里面的东西,顿时脸色发白,问:“你怎么会有这个?”“这个你不必问!也无须知道!”郑仕明冷冷道:“一定不能让二弟的孩子生出来!”叶镜仪的小腹已然凸起,来到大房的屋子里时,让阮青雅看着触目惊心,她忙让叶镜仪坐下,命人把暖炉放在她近处,笑道:“许久不见镜仪妹妹了,怎么还这么瘦,吃太少了吧!如今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该多吃些!”叶镜仪一袭白衣印着蓝色青花缠枝纹,领口的白狐毛衬得她的小脸愈发白皙,下巴尖尖,她笑道:“胃口总是不太好。”
她招手让一边的昊儿过来,说道:“二婶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拣了这块端砚,不晓得你喜欢不喜欢。”昊儿看了阮青雅一眼,后者温婉一笑,他才接过来,昊儿稚嫩的声音让人听了心生暖意:“哎呀,四叔说得不错,端砚真的是润滑细腻,等四叔回来,一定要让他瞧瞧!”“昊儿小小年纪,已有文人之雅了,以后一定有出息。”叶镜仪笑道,因肚里孕育着小生命,那母爱的天性更是浓郁,看着昊儿,便更是喜欢。昊儿朝叶镜仪说:“谢谢二审!”随即又问阮青雅:“娘,我能进去试试这砚吗?”“去吧,不过别乱糟蹋了这块好砚。”阮青雅笑道,摸着他的黑发。昊儿捧着砚台,乐滋滋地往里屋去,阮青雅笑着对叶镜仪道:“给孩子这么好的东西真是糟践了。”叶镜仪温柔地笑道:“他读书写字用得着就行了!以后昊儿做了大哥,还要教弟弟妹妹们读书写字呢!”阮青雅闻言,讪讪笑着,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