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琼华想了想说:“玉夫人所言极是,陛下,臣妾想着,李乐师和兰良娣怀念李夫人,在一起抚琴、说话,互相慰藉,也是情理之中的。”
“互相慰藉?”贤妃笑,“只怕不只是抚琴谈话这样简单!”
正在此时,一只极大的八哥飞进了殿来。
护驾!护驾!“王福喊。
刘彻却挥手阻拦,仰头看着在殿内盘旋的八哥,“鸟总是通灵性的,一只鸟罢了,不必大惊小怪。”
烟箬上前道,“陛下,臣妾算了,八哥突然来临,又逢是李夫人祭日,兴许这是李夫人托了八哥,来看望陛下。”
话音刚落,那八哥竟然停在了刘彻肩头!
众人都是一惊。
刘彻显得很惊喜,伸手想摸八哥,却停住了,低声说:“蓁儿,可是你来了?”
“相守相伴,相守相伴……”那八哥竟然还说起了话!
“相守,相伴?”刘彻反复念叨,想起昔日对李蓁的誓言,一时间情难自禁,竟然红了眼眶。
那八哥突然振翅,在李延年头顶盘旋后飞走了。
贤妃道:“陛下,不过是一只鸟罢了,陛下还请严惩李乐师和兰良娣,以正宫闱!”
刘彻一想起李蓁,难免对李延年下不了手,想起往日,念及李蓁的好处,加之那八哥的到来,闭上眼说:“李延年以下犯上,赐腐刑。兰良娣,禁足。”说罢拂袖离去。
出了殿,祥贵妃快步走着,怒气可见一斑。贤妃劝道,“贵妃娘娘不必置气,李延年受了腐刑,除掉李家不过是早晚的事。”
“贤妃娘娘所言极是。”尹琼华附和,“陛下今日不杀,只是念在和李蓁昔日的旧情。但时日久了,情淡了,陛下就不会再手软。”
“哼,想不到这样的罪名扣上去,李延年和吴蕙兰还能逃掉!”祥贵妃紧紧捏着手帕,咬牙切齿。
尹琼华道:“快了,除掉了吴蕙兰,下一个就是朱烟箬,然后是邢兴儿,最后是……皇后,这后宫便就是娘娘你的了。”
烟箬和邢兴儿等众人都离去,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吴蕙兰道:“多谢今日玉夫人和邢夫人的恩情。”
烟箬叹气,“李延年受了罪,只怕她们还不会罢手。祥贵妃身处四妃之首,要斗,我们终究是欠了火候的。”
邢兴儿吹了声口哨,那只八哥竟然飞了回来,落在她肩头,她轻轻抚了抚那八哥的毛,道:“东哥儿,真乖!”
吴蕙兰含泪,“都无所谓了。”
烟箬看了一眼邢兴儿,若非是她能驾驭这只鸟,今日吴蕙兰和李延年便都险了。“邢夫人,陛下要离宫,你可要同去?”
“听你的意思,你是要去的,我去不去都无妨。”邢兴儿依旧在逗弄着八哥。
烟箬目光一沉,“好,你便留在宫中,我此番需好好谋划了。”
元鼎二年夏,齐国河间。
一条清河边女子们成群结队正在浣衣,水河澹澹,清凉一夏。
以身穿浅绿色布衣的女子起身,抱着一盆衣物往岸上走,身后蹲在水中的一女子朝她喊:“阿珍,你回了?”
被叫做阿珍的女子回头,面目清秀,暖暖一笑说:“今日是我夫君的祭日,我早些回去也好陪他说说话。”
蹲着的女子忙的起身走过来,湿漉漉的手在衣裙上一擦,略显歉意的说:“阿珍,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真是苦了你了。我还有阳儿好歹做个伴,你真是……”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串银钱塞给阿珍,“啥也不说了,你拿着去买些酒菜罢,今日是你夫君的祭日,咱也帮不上什么。”
阿珍慌忙将银钱塞回去,道:“赵姊哪里话!我自打逃难到河间来都是你照顾我,阳儿是个好小子,和你们在一起我也快活,哪里还能收你的钱!”
赵姊道:“阿珍,你虽不愿说,可我瞧得出来,你和我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瞧你这手,哪里是干粗活的人!你们落难前,你家夫君是个有钱人罢?”
阿珍神色一沉,苦笑着点点头,“算是罢。但他和我……都是受过苦的人。”说着朝赵姊一笑,“这钱我当真不能收,这些日子我教阳儿写字已经收了你们钱,若是再要,那当真是过意不去了!”
赵姊还要推脱,两人正在推时,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跑来,手里提着一只风筝,风筝上绣着一朵玉兰花。
“师父!师父!”男童一边喊一边跳。
阿珍道:“慢点!可别摔着!仔细着脚下!”说罢赶忙迎上去,扶住男童,嗔道,“规矩可不都是白白学了?那正经人家的公子少爷可不这么跑的!”
“师父,师父不知,家里头来了人,找你呢。”男童正是赵姊的儿子阳儿。
“找我?”阿珍微微一怔。
“可不是!是个贵人呢!好漂亮的马车,里头准保坐着个美人,没准儿还坐着位娘娘呢。”
阿珍闻言,颤了颤。
赵姊上前来嗔道:“竟说胡话!哪里来的娘娘!还不快去练字?又想偷懒不是?”说着扬手作势要打。
阳儿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赵姊看一眼阿珍,脸色十分差,担忧地问:“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阿珍扯出个笑说:“没事。赵姊,我本想着去东巷口那头找张家大嫂拿买好的酒菜,可这头有人找我,瞧着也急,不若……”
“成!我给你去拿酒菜,你只管先回去见人。我拿了东西就让阳儿给你送去。”赵姊答应地很爽快。
阿珍笑着点头,握住赵姊的手感激道:“多谢赵姊!”
阿珍一路往回走,脑海里却闪出那些零星的片段,多少年了?
又一个祭日。
霍去病,时至今日,我竟然还不能相信你已死,还在骗自己,有一日我醒来,你会站在我眼前,对我说:“阿蓁,我回来了。”
阿珍叹口气,往事如烟,李夫人死后,这世上再也没有李蓁这个人了,何谈霍去病呢?我如今,一介草民布衣,孤寡农妇罢了。
想着已走到了自家门前,果然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李蓁心知,河间这地方绝不会有这样的马车,心知定是过去的故人来了,便抓起一把尘土抹在脸上,又挠乱了发髻,一副村妇的模样方才进去。
进去一看,窗边站着一个女子,缕鹿髻配着一袭碧绿翠烟衫和百花曳地裙,日永琴书簪点缀发髻,默然注视着窗外。
“谁?”有人呵斥。
那女子回头看来,竟然是烟箬!
多年不见的故人今日突然到访,李蓁心中的所有过往全被勾出,一时间冲到了心口,憋的李蓁一阵心悸,险些站不住。
烟箬一把扶住李蓁,“数年不见,这院子里的玉兰花开的依旧好。”烟箬浅笑。
李蓁不语,挣脱了烟箬的手。
方才呵斥的人扑通跪下,哭着说:“主子!当真是主子么?竟然真是!”
李蓁惊诧,看去,竟然是于安!李蓁大惊,咽了咽口水说:“不知,贵人找谁?”
烟箬笑,浑身发颤,又看向窗外,若有似无地说:“玉兰花……他纵然死了,但我没有忘,你也没有。”说罢看向李蓁,“今日是他的祭日。”
于安看两人欲交谈,退出了屋子。
李蓁心知烟箬的性子,若非是出了大事,她绝不会来的,既然再也假装不了,苦笑说:“烟箬,当初你要我假死遁世,你我大费周章,甚至找了死牢里的囚犯来替我入葬。如今,你冒然寻到这里来,想要亲手毁掉我如今的安稳日子么?”
“放心,这么多年过去,陛下从未疑心。这场戏,演的久了,有时候我都会以为,你死了。”烟箬走到桌案边,一甩袖坐下了,自顾自开始煮茶,“他常常在昭阳殿枯坐一夜,甚至还找我去昭阳殿想招魂,只为见你一面。”
李蓁不愿听到关于刘彻的事,厌恶的蹙着眉说:“李夫人已死,能否招魂全看你的本事,与我何干?你究竟为何来找我?”
烟箬手一颤,茶水洒在了裙摆上,印出明显的茶渍,她却不在意地看一眼,用手指摸了摸,道:“这些年我为何留在宫中?”
李蓁不回答。
烟箬道:“他的死绝非是瘟疫。”烟箬起身,“西域有一种巫术,可以使人猝死如同患了瘟疫。李蓁,我来找你,想要你回来。”
最后那一句话将李蓁震得难以言语。
烟箬看李蓁不语,又道:“你难道就想这样日日面对着这几株玉兰花么?杀他的人还在逍遥!你也坐视不理么?”
“住嘴!”李蓁呵斥,眼神发狠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死了就是死了,我绝不会回去!你走罢!”
烟箬嘲笑地看着李蓁,走近了盯着李蓁说:“就算你可以不理会他的死,那么吴蕙兰呢?”
“兰姊姊如何了?”李蓁追问。
“春天里她产下一位公主,却被祥贵妃家伙说那孩子是煞星降临,母子都被冷落于云光殿。只怕祥贵妃等人不会轻饶了她。后来,因为李延年的事又被禁足。”
李蓁疑惑,“祥贵妃?”恍悟,“是了,祥夫人成了贵妃也不足为奇。兰姊姊的女儿可好?”
“陛下赐了封号,阳石。”烟箬说罢,又补了几句,“你兄长李延年和吴蕙兰险些被嫁祸私通,李延年……被陛下处以腐刑,你嫂子赵氏当日自刎于府中。若是这些事仍旧说不动你,那便当我从没有来过。”
什么?大哥大嫂他们……“怎么回事?”李蓁急急问。
烟箬道:“我也不清楚祥贵妃她们是如何设计的,可陛下大怒,李延年便受了刑,如今留在宫中任了份闲职养些猪狗,陛下想念你时才召他抚琴。好在你二哥李广利没有受到牵连,这些年他和李陵平分秋色在朝中算得上是一员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