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世间情最伤人无数,奈何良辰美景总是空待。回首看踏过的路,逐渐凝成冰封存在记忆深处,连同曾经悸动的心也一块藏在了冰窟里。
可这宿命的局也着实伤人不浅呐,花胜去年红,此门默默无放从,只一眼有时便断了岁月枯槁。
此时帝君看着面前男子正目不暇接的盯着说书先生,丝毫没有意识到又进来一人,这般也好,若真是见面就要拼的你死我活,这茶楼还不得被活活砸了。
于是他便稍稍往旁边挪了点,挡住了那女子的目光,要说这女人啊就是心思太巧了,先前进门时他就发现一直有道目光紧紧锁住他二人,不过大多都是在楚怀身上。
也难怪,他们这渡灵司太过招摇,腰间还别一玉牌,不正是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嘛,简直就是随时来战的味道。
此时的帝君怕是早已无心听书了,一边用身子挡着不远处女子的目光,一边将楚怀的心思一个劲的往说书人身上引,奈何他余光瞄到的竟是那女子站了起来,一步步朝他们这桌走来。
心下大惊,此时要想抽身难上加难,倒不如且看看这两个后辈会不会延续下宿世的恩仇,楚家小子用的龙墨扇,那么这位使的又是什么。
当他定睛打量那名黄衫女子时,发现了她腰间不仅挂着玉牌,还别了把短刀。白盈的精致刀鞘上刻画着一只跃起的老虎,且刀柄处也是一张老虎的脸庞,血盆大口之下尖利的獠牙死死扣着刀身,这莫非是白虎刃?
白虎刃号称斩尽世间炎凉的厉器,曾经有人用它消灭了九九八一十只厉鬼,一时之间这刀刃上凝聚的怨气也十分强大,历经辗转落入冥帝手中,被丢入忘川河中洗尽一身怨念,方才被赠予夏凉家作为渡灵的法器。
“这位公子,不知可否告知姓名?”唔,该来的还是会的,躲也躲不掉,帝君挑着眉眼静静观看着这二人的命局。
而楚怀闻声立刻回神发现不知何时身旁竟站了位美貌的姑娘,可虽是花容月貌但那清冷的神情看在他眼中倒有些莫名的心痛。
而眼尖的他也瞄到了那块刻有渡灵字样的玉牌,于是站起身客客气气的一揖:“在下楚怀,姑娘也是渡灵司,莫非是那消失已久的韩家人?”
从漠北出发之时家中便同他说过这渡灵司的典故,楚家夏凉家宿世的仇敌,如若碰见那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不斗到一方倒下绝不停手,而如今楚怀只希望他运气别那么差,刚一出来就遇到了死对头。
而那名女子将他神情尽收眼底,抚着腰间的白虎刃说道:“可惜,我不是韩家人。我复姓夏凉单名一个柔字,而你楚家与我可是世仇。”
说着一双手缓缓抚上了那白虎刃,低鸣的啸声激荡在他二人心头,这点程度的灵力自是伤不得他分毫。奈何彼时他装作一介凡人的模样,只得佯装出一副惊吓的样子。
楚怀取出龙墨扇轻轻扇了几下,那股灵压就散了,随之还不忘冲着那夏凉家的丫头咧嘴一笑。夏凉柔顿时觉得遭受到了屈辱,一掌拍向了他们的桌子,惊的台上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就那么生生的举着,愣是没敢往下拍,一楼的人都屏息看着他们,甚至有人已经做好报官的准备了。
夏凉柔抬头冷漠的扫了下四周的人,压低了声音对着紫衫男子说道:“别仗着龙墨扇在手我就怕了你,若非这里都是人我怎会输,入夜后城南狮子林见你别想逃,这是宿命。”
楚怀眼神飘忽到了她露出领口的锁骨处,白皙的皮肤下衬着一瓣突出的骨块,凹陷处孕着莹润的光华。虽说君子坦荡荡,但那目光着实有点令人想入非非。
夏凉柔低咒了声无赖,捂着自己的领子便跑了出去。惟留楚怀独自一人惆怅,自己怎的就成了无赖呢。他真的冤枉啊,他发誓他就那么眼神一瞥可不巧了刚好瞥到那处,于是乎盯着看了会,就成了他人口中的无赖。
摆着一副蔫吧的模样,无力的趴在桌上侧脸直接触在松木面上。台上的说书先生方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手中高举的惊堂木,终是没将它拍下去,而是轻轻的放置在了案上,抖了抖灰色衣袍望着一众听客掺掺的问道:“小老儿说哪了?”
“说到燕赤霞了。”某位被唤作无赖的公子,耷拉着脑袋拖着嗓音嚷道,通过松木的传递他这一嗓子倒是叫满楼的人听了个真切,随即一双手往前搭去刚好搭上了化名傅白衣的帝君手上。
立刻收紧了双手将白衣男子的手往身前带了带,一双眸子却分外清亮坚定的问出了心中的问题:“傅兄,楚某看上去当真像无赖吗?”
“话说这燕赤霞啊……”台上的说书先生将举起的惊堂木再次定格在了头顶,而周遭的人似乎都有意无意的往这里瞄着。
而帝君看了眼再次陷入沉默的人群,以及那说完燕赤霞三字就没了下文的灰袍老者,无奈的抚着额头,也许漠北那里的习俗与这里有些许不同?
所以特地咳了几声,缓解下这诡异的气氛,笑着同那年轻人说道:“楚兄虽非那种市井之徒,但若一直抓着我的手,倒却有几分无赖的味道。”
闻言楚怀立即撒开了手,他在漠北待习惯了,那里没有这么多规矩,兄弟之间握个手抱一抱也没什么的,也没成想到了长安一下子便不习惯了。
“抱歉啊,傅兄我们漠北没有这么多规矩,兄弟之间也不分什么你我,话说我真的像无赖吗,我娘说我长的算是部族里好看的了。”说着还不忘两手往脸上一拍,支在桌上。
嗯,的确跟那种粗狂的壮汉相比是算好看的,能将一身雍容的紫衣穿出清雅味道来的人也着实也是个人才。帝君在心中不禁打量着,可这话到了嘴边却又变了个意思。
“你啊不了解人家女子的心思,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倘若任由你这般看来看去,还能不动怒我倒也佩服她。再说了你二人又是宿敌关系,你这般也许在她眼中看似是挑衅也说不准。”喝完杯中茶方觉这茶淡了些,定是茶楼伙计偷懒将茶冲了三四泡,还是回去喝小妖的青竹酿吧。
楚怀似懂非懂的点着头,看来自己的确是惹到她了,得寻个机会同她道歉才行,末了还问了一个不经大脑的问题:“这么说来,傅兄倒是很懂女子。”
“嗯,比你稍微懂这么点。”只见他伸出右手,大指掐着小指的一节指腹的三分之一处答到,眼中还埋了浅浅的笑意。
果然自己不懂女子的心,之前在部族的时候有女孩子给他送了个用银朔花编织的花环然而他有个好兄弟说好看,他就直接转送给了他,结果那姑娘伤心了好几日,后来他才知道银朔花是用来定情的,如此可见他觉得这是门学问,而自己是个门外汉。
于是他就打定了个主意,决定拜眼前的白衣男子为师,反正这繁华的长安他还会多待些时日,于是将自己的想法同对面的人说了下。
而帝君当下觉得收个徒弟也不错,虽然教的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于是一拍他的肩顺着便领着他往外带,走向了浮生渡。
“我跟你说啊,这追女孩子的手法有很多,你想学什么样的有具体的方案吗,比如你有什么想追的女孩没有?”曾经景禹那惹的一身莺莺燕燕的本领他可都看在眼中,这回倒是可以拿来诳一诳这个傻小子,也许真能牵成一对,月老该来同自己哭诉了。
楚怀跟在他身后一直思考着那个问题,有想追的女孩吗?没有吧似乎又好像有。从小就对女子没什么印象除了送花环那个其他的嘛倒有一个上心的,就是刚才的夏凉柔。
低眸的一瞬间脸上娇羞的神情,红晕似霞,局促的样子倒也挺可爱的。虽骂了他一声无赖,但又好像心头被银朔花雪白的似鹅绒般的花蕊轻拂过,软软的痒痒的。
于是含笑说着:“就在刚才有了个目标,我想化解楚家与夏凉家宿敌的关系。”
闻言帝君一脸了然的回头望着那朝气的男子说道:“哦?怎么个化解法?联姻?”说着眯起一双桃花眸子,坠满了无边桃色。
楚怀紧握着龙墨扇回望了回去,坚定道:“不错,只要我娶了夏凉柔,这样就能化解了两家宿世的仇怨。”
这想法倒是不错,可人家貌似对你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然,帝君实在不想打击这么一个上进的青年,只能摩梭着下巴思忖道:“这就有点困难了,不过你也别着急,估计你花个十年八年的时间去感化她或许会有点眉目。”
十年八年!楚怀顿感自己好想回去漠北,好想爹娘,好想自家兄弟,以及每年春风吹拂时漫天的银朔花花蕊,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那是除了黄沙漫漫外另一番美丽的景致。
垂头丧气的跟在面前白衣男子身后,走了许久也不知是到哪了。待脚步停下时发现他已站在一店铺前,门匾之上浮生渡三字刚劲有力,磅礴大气,浮生渡?渡化浮生?可这三千世界芸芸众生当真能一一渡化吗?
楚怀觉得这铺子的主人必定是一位心胸宽广,看淡生死的奇人。铺子大门敞开着往里望去可以看见琳列着各色各样的胭脂水粉。楚怀觉得这长安城着实不简单一个胭脂店竟取了这般不落凡尘的名字。
而他也更好奇店主是怎样的人了,里头收拾货品的蝶衣撇眼看到一抹白色衣袂,满心欢喜的抬头,同时她也看到了帝君身后的楚怀,心中一惊眼看手中的胭脂就要掉在地上了,好在帝君一个闪身来到她面前伸手接住了。
“这么不小心,你就不怕你家主子怪罪于你?”虽说他这声音犹如清泉甘冽,泠泠淙淙的淌过蝶衣心头,但蝶衣还是没好气的拾起胭脂压低了嗓门埋怨道:“帝君,您怎么把渡灵司往这里领啊,他们可是最恨彼岸花的。”
唔,他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茬,不过若能化解岂不更好。恰在此时一道声音自楼上传来:“蝶衣把人带上来吧。”
于是我们的这只小蝴蝶只得放下手中的活,将二人往楼上引去。古朴的雕花木梯深邃的黝黑,厚重不浮躁,倒与店名有点相同,楚怀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里,发现好像除了卖胭脂水粉也没什么特别的。
二楼一处房间的门敞着,花陌荨正倚在窗边摆弄着一盆石榴花,六芒之中娇艳的血色花瓣展着风姿,吐露着淡黄花蕊。
听到动静后花陌荨转头,递给了蝶衣一个眼神,她当即领会掉头便原路退了回去。而楚怀则细细看着面前这位女子。
一身胤蓝水纹纱裙,裙角向外延伸处绘着白色兰花花瓣。足下一步一莲花向他款款走来,面上看不出太大的表情,只一双凤眸微冷的望着,待站定时则撇了眼他腰间的扇子。
“哼,龙墨扇。看来是楚家的小子,你把他带来做甚。”
一时间楚怀有些摸不着头脑,前一句明显是在说他,可这小子二字也与自己忒不符了。而这后一句那必是在询问傅白衣咯,难道他与这这位店主之间有些什么。
帝君一撩衣袍顺势坐在了桌旁,将那壶青竹酿一饮而尽。还不忘将楚怀招过来,冲着花陌荨说道:“这是我徒弟,还不快来见过师娘。”
花陌荨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跌下去,自己何时成了师娘?这还不是问题,问题是堂堂帝君怎会收渡灵司做徒弟,论道理也是她来收才对啊。
而楚怀也是很配合的唤了句师娘,随后也一同坐了下来开口问道:“师娘怎知我是楚家的人还知我所佩戴的是龙墨扇?”
这师娘二字听的她着实不愉快,但又看到了某人眼中的一抹笑意,也就暂时忍了随他去。清了清嗓子刻意避开了他的问题,反而甩了他一个疑问:“你认他做师父,打算学什么?引渡亡灵?”
楚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偷偷看了眼帝君又看了眼他的师娘随即义正言辞道:“我拜傅兄为师,想请他教我怎样讨女孩欢心,我要化解与夏凉家的宿世恩仇。”
好一派肺腑之言听的花陌荨差点又没一个踉跄,扶着桌角头上感觉青筋跳了跳,看着那云淡风轻的男子不可思议道:“你,你教他追女孩,这,这不是那个景禹更擅长一点麽?夏凉家与楚家可是千年的宿敌你有那个把握?”
而帝君特别表现出一幅师父对徒弟慈爱的模样来,轻轻拍了拍楚怀的脑袋。“这不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吗,景禹那厮正与凰秋月情意绵绵怎会管这档子事,话说回来我同他一处那么久,他的本领我早已耳濡目染。”
楚怀听的云里雾里虽不知他们口中的景禹是何许人也,但总觉得应是个厉害人物。而此时远在昆仑山的景禹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喷嚏,望着洞府外的蓝天自言自语着:“莫不是有人说了我坏话?”
“所以师父你就是这样追到师娘的吗?”当这问题犹如晴天霹雳般轰的砸在他二人之间时,花陌荨已经做好了把这所谓的徒弟丢出去的准备了。
可帝君却看了看隐忍盛怒的她,不急不缓的说了更气人的两字:“没错。”
这下花陌荨彻底蔫了,她总不能把帝君丢出去吧,况且她也没那个本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帝君足足给他灌输了一堆大道理,譬如:
“你要想追人家就不能惹人家生气。”
“今夜你去决斗且让她一让,但同时也不能教她伤了你,就算要伤也只能是小伤。
”
“你二人命里生而带来的宿敌关系,要想化解也不是易事,软磨硬泡人家姑娘总会有放下警惕心软的时候。”
……
花陌荨在一旁为他们端茶添水,时不时还听到一两句“谢谢师娘”这般的话语,她也只能皮笑肉不笑的同他客气道“不谢啊。”
帝君好笑的看着气鼓鼓的花陌荨,这小妖啊,不过这样的她也不错,至于到底不错在哪里,他觉得便是那股子率性,他很欣赏。
“喏,犹如你师娘这般心口不一,刀子嘴豆腐心的姑娘,以上教你的也同样适用。”说完还撑着下巴展着盛开的桃花眸定睛瞧着她,而楚怀也无辜的瞪着双眼看着她。
这一对师徒简直要把她气死了,花陌荨拎起桌上茶壶,掺掺的说着:“你们慢慢聊,茶凉了我再去烧一壶。”说完还冲着帝君瞪了一眼。
楚怀感受着手中温乎的茶杯,不凉啊?这初夏时节要喝热的做甚,而他也是心直口快的性子直接说了出来:“师娘,这茶不凉啊。”
刚起身离开的花陌荨闻言身形顿了顿,随即加快了步伐往门口走去,帝君则晃着茶杯轻声说着:“乖,她这是害羞了。”楚怀了然的点了点头,颇有孺子可教的味道。
只听的门口哐当一声,一上好的紫砂壶就这样躺在地上了,壶嘴都摔掉了一截,花陌荨快速收拾了一下,高声嚷道:“傅白衣,有本事下次你别来我浮生渡!”
看着那迅速消失在门口的一抹蓝衫,楚怀道出了心中的担忧:“师父,师娘是不是生你的气了?”
“无妨,无妨。你若是连姑娘家这点小小的脾气都受不了,谈何追到人家呢。”唔,看来小妖这回真生气了,得想个办法哄哄她了,记得自己身上好像还有一个碧海夜明珠,权当赔罪谢礼吧。
之后二人又聊了许久,无非也都是一些“你不能惹女孩生气,”“要让她”之类的云云。
而天色在二人畅谈之中也逐渐走向了黄昏,即将到来的命局转折又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