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淌水清悠悠,悠悠月光洒泉间。泠泠泉音照昔月,辉辉星光映紫微。那片心上方寸地,默默思语待君归。归期遥遥无陌路,卿本佳人泪沾裳。
远方传来这首思故的歌谣,熟悉的旋律似曾相识的嗓音以及缓和的语调就像记忆被打开了缺口一股脑涌现出。
玄衣女子局促的站在一朱红大门前,飞檐青瓦庄严大气,她面前是一处恢宏的府邸匾额上的夏凉两字刺痛了她双眼,明明记得刚与魔念战斗完,怎的还梦回他乡了。
然而脚下一双玉足却不由自主的踏了进去,寻着歌声的指引她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府中后花园。一名华服的妇人头戴金钗怀里赤红色的襁褓内一玉琢的娃娃睁着两乌溜的眼睛打量着头顶一方青天。
而那歌谣正是从妇人口中传出,不知为何那婴孩竟冲着她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咯咯直笑。
“柔儿啊,你要快快长大好继承夏凉家的衣钵,做个称职的渡灵司。这个白莲坠是将来你成年的礼物为娘先替你保管着,都说孩子小时候最皮若叫你给弄坏了可如何是好。”只见妇人掌心中垂着一坠子,放在婴孩面前晃了晃,那孩子像是知道什么似的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试图抓住那坠前的白莲。
女子看着看着不禁潸然泪下,曾经那段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是她内心深处隐藏的欢愉。夏凉家自千年前国破后便迁到了苏州定居,这里的环境她很喜欢,水乡悠悠的,比起大漠孤烟她更喜欢这江南的朦胧烟雨。
而此时真正的夏凉柔却躺在浮生渡青玉阁的榻上,两行清泪自翕动的扇睫间滑落隐于耳廓之后沾湿了杏色绣花枕,口中还不停的呓语喊着娘亲。
花陌荨盯着她看了良久,方知这是被梦魇住了落入了无边回忆长河中。难怪今晚她一直心神不宁的,本想合衣休息了。忽然帝君推开了她的房门怀中抱着的女子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自女子腰间斜挂着玉牌她得知这就是长安城里另一个渡灵司,夏凉家的后人。而再看向帝君身后的紫衫男子原来这一代的楚家竟厉害到这般地步?这小子不是去追人家姑娘的麽,怎么还将她打成这样。
于是花陌荨冲着那呆愣愣的楚怀投去一个佩服的眼神,奈何此时楚怀一颗心全悬在夏凉柔身上丝毫没注意到他师娘的心思。
倒是帝君迈开步子往房内走去,将怀中女子轻轻放置在榻上,随伸手后招来花陌荨:“他们遇到了庞大数量魔念,先前决斗已是两败俱伤,而后又遭逢此等变故,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她能吞噬掉魔念?这难道也是渡灵司的……”
帝君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是在寻找合适的词来形容,回想起强弩之末的搏命一击或许她的本意是让魔念吞噬掉她从而为楚怀逃跑争取更大的时间,已经没有意识的情况下,那么这便是:“本能?”
“不可能,渡灵司也只是普通人类罢了,这吞噬魔灵的本事帝君你高看夏凉家了,且让我来看看这丫头身体里藏着什么秘密。”虽是否定了白衣男子的说法,而花陌荨自己也是陷入了沉思。
只觉得不太大的房间内此时盛开着一地妖艳的彼岸花,恍然间似有簌雪落满窗外透进的一片月光之上。纷纷扬扬的柔雪触碰到了血色花瓣随即便消失了,化为虚无。
就连花陌荨也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内心深处竟是一片银装素裹的雪皑,透骨的寒冷几乎令她屡屡止步。与其说是她内心太过凄寒倒不如说是她将自己的心藏的太深,深不见底的冰渊川尽隐约浮着七彩的光芒。
那便是她灵识的尽头,乃是三魂七魄的寄居之所,而花陌荨定睛瞧了瞧眉头陡然间皱了起来,随后嘴角略微上扬:“原来如此。”
而床榻边早已目瞪口呆的楚怀眼看着满地彼岸花尽数枯萎退散,不禁抬手扶了扶要掉的下巴,吞了口水,看着凤眸微眯的花陌荨说道:“师娘,你,你是冥界彼岸花妖花陌荨?”
只见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楚怀一个踉跄幸而快速抓住了身旁男子的臂膀。天呐,这世道怎么了!他的师父是九重天帝君,师娘竟然是冥界花妖?!等会,师父,师娘?堂堂帝君爱上了花妖?诚然在他将近二十年的年岁中,没有哪件事情比这个还要令他吃惊的了。
帝君轻手拍了拍他抓着自己颤抖的爪子,这孩子怎的这么不惊吓。低垂着眉眼看着榻上的女子开口询问道:“小妖。这姑娘究竟是怎么了?”
“念这种东西很难说本无灵识,成佛或成魔皆是自身造化。然而魔念依靠吞噬他人来获取强大力量,倘若吞噬的人先天少了一魂,那么在魂魄不全的情况下,他们便反被吸收用来修补残缺的一魂。”方才她在夏凉柔飘渺的灵识中只看到了人魂与地魂,唯独不见了天魂,渡灵司魂魄残缺有时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排除念不说这世间还存在诸多恶灵与魔物,三魂不见其一倘若被邪祟乘虚而入钻了空子,堕入魔道那可就不妙了。单单今日他们遇上的魔念是个变数,偏反其道而行能够修补灵魂,然而魔物始终是魔物天生魔性难除,夏凉柔吞噬了它们也受到了魔气的侵染。
此时萦绕在她眉间的一缕魔气颇有壮大之势,竟从眉心冉冉腾起逐渐呈现出黑蛇模样,无声吐露的信子怒目而视的凶光中一丝阴暗的血丝徘徊其内。
只见帝君并出两指捏住那黑气,指尖凝绕的银光一闪而逝后那黑气便消失了,而榻上女子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而楚怀先前悬着的心也悄悄的安定了,看着那熟睡的恬静,一如林间惊鸿难忘。
就在花陌荨替她掖好被角,打算喊其余人退出去时,一抹紫色入了眼帘。她诧异的看着面前这楚家小子坐在了榻边,感觉垫毯微微陷下去了点,双手抱于胸前腾的起身,站立一旁打量着。
楚怀几乎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抚上那苍白的脸颊,如果他从前没有玩世不恭疏于修炼会不会今时今日夏凉柔就不会这般模样,也许……他就不该来长安。一股悲凉的心绪涌上心头,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帝君看了看他的徒弟很是伤感啊,还记得那身着淡紫衣衫的青年自遥远漠北踏入这万里尘土的长安,十丈相思构筑的未眠人,梦归处何为灯暖烟景。夜月流光铺满来时路,再回首不知荒芜几许,回忆凉人陌路。
于是他轻轻挽着花陌荨退了出去,将房门替他二人顺手带上了。夜色中的长安倒是寂静了许多,就连远方吹来的晚风都稍上了几分清凉,一扫心中倦意。
帝君望着天边皓月心想那遥远的潞星瞻貌似就隐在万千星辰之中,他是时候该去找一趟司命少卿了。
九重天之上依旧是白昼冷光,帝君因不想惹的一堆人驻目刻意避开了众人直奔潞星瞻。在他记忆里的那处神秘宫殿的的确确的隐匿在星辰中利用群星的变化来推演正确位置。
可当他来到那浩瀚星空下时发现遥遥的就看见了一座巍峨的楼阁,飞檐琉瓦的顶端浮着七颗星珠。楼前站着头上生有一对龙角的男子,一头海藻般的长发散落在身后。
而那人闻声转眸看向来人,视线相触刹那帝君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一丝惊诧,随后又恢复了清明。虽只一瞬但帝君知道定是自己同少卿乍看之下有三分像罢了。
“不知帝君到来,孟章有失远迎。”暗淡盈盈星光下的潞星瞻显的有几分说不出的寂寞,而楼阁前的孟章一见到帝君便依着规矩要行礼,而帝君显然不喜他人同他这般客气,诚然这要归功于厚脸皮的景禹。
“孟章无须多礼,本君今日前来只想看看少卿,怎么他不在吗?”这诺大的楼阁只有青龙神君孤零零的守着,唯独不见了主人难道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帝君瞧着面前孟章面露难色,看来这已是座空楼了:“昨日本君在人间见到一个与少卿一模一样的人,这世间能同本君相像的六界之中怕是只有少卿了,不知孟章能否告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听此言孟章倒是松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帝君可知这世间何物最伤人?”
被提问的帝君撑着下巴在脑中思索了一番,何物最伤人?莫非是:“****?”情之一字向来伤人不浅,叫多少红颜薄命,英雄折腰。
孟章先是一愣,随后又想到帝君的事迹不免有些明白他的这个回答,可惜他口中的并非是指这个。
“非也,那是凌驾****之上的,可以说它凌驾一切之上是所有际遇的源头,那便是宿命。一场宿命一场殇,是非纠葛谁人断,而少卿他则是卷入了宿命的局中,试图逆天改命,他又何尝不知宿命的局任谁都无法撼动,纵然他是司命。”
当帝君听到逆天改命的字眼时,面前不禁浮现出那只倔强的小妖,她又何尝不是同天搏命,一改定局。
而后孟章同他讲了诸多,原来他不在九重天的这段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先是瑶池开出双生莲,再是少卿促使她们化形,这三人的命局无形之中便是连在了一起。
狐族少主诞辰上红莲泠音被留下照料小狐狸直到修复完灵根方能回天庭,而那朵白莲则是下凡去渡劫拾回天魂。不得不说少卿这人就是关心则乱,跟着一道下凡去做甚,孰知命局随时多变倘若最终还是无法改变那他做这一切的又有何意义。
在听到弦歌缺失天魂的事情后,帝君瞬间料想到了渡灵司夏凉柔。如今细细想来那面容倒是跟当初青丘玄树下同他打听人的女子十足的相像。
这下事情可就难办了,少卿爱着泠音可人间的楚怀却对夏凉柔情根深重,果然这深陷的宿命之局破也不是,说也不是。如果弦歌顺利归来介时少卿又会有怎样的抉择呢,他很好奇。
二人之间沉寂了良久各自想着事情,却见孟章向前跨了一步,双手作揖道:“既然帝君已然在人间看到他们,孟章斗胆可否请帝君暗中护着,让他们顺利渡劫归来?”
本来帝君逍遥自在惯了,九重天之上的事情已然不再搭理了,奈何他在人间收了楚怀做徒弟,这追姑娘的本事还没教全呢,又怎能撒手不管呢,况且他也想知道这宿命的局究竟能扭转几分。
于是出乎孟章意料的面前不落凡尘的男子竟一口答应了,在他仍处在震惊中还没回过神时帝君已驾云离开了此处。
而他回首望着那空荡荡的楼阁,脚下一步步的往轮回台挪去。用漫天星辰守一世安稳,究竟是莲归九天,还是香消玉殒。
浮生渡内潭洗阁的房门微敞着,一股子的阴气充斥在房内犹如冰冻三尺的寒窟,深入骨髓。
里头红木桌旁坐着两人,一人自是花陌荨而于她对面端坐的人则是像一张画幅上泼墨晕染的漆黑深沉夜色。仔细瞧去分明是个男子可那张生的三分魅惑的脸庞竟折了世间诸多粉黛,如同人间乍暖还寒时候,凝冰折透的梦,更像是月色朦胧虚构的一场幻灭飞红。
手中一支血色毛笔在指尖把玩着,那双修长的染了桃色的眼眸中映着花陌荨的身影,几分醉意几分魅惑,这厢看来倒也不输九尾灵狐魅惑众生的姿态。
许是被这般眼神盯着有些浑身不自在,花陌荨伸手替他倒了一杯清茶置于他面前:“判官大人今日怎的不是红袍加身了,往日在冥界所见皆是一袭艳丽的红衣。”
闻言男子将茶杯递到唇边浅啜了一口,抿出一美丽的弧线,唇瓣沾着水气氤氲微湿偏偏皮肤又生的白皙莹润,这简直比帝君还祸水。
只见他轻笑着道:“哦?我倒不知陌荨竟喜我穿红衣的模样,好说好说。”于是话毕他便兀自捏了一个置换的法诀,瞬间身上那墨色衣袂尽数化成了妖艳无力的绯红霓衣,袖边及领边俱是大片大片展着彼岸花瓣,身后的发带也变成了血色彼岸。
这下花陌荨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其实她很想说墨色衣裳也挺不错的,反倒是红衣有种说不明的妖艳,加之判官本就生的几分魅色。先前她是一时找不到切入点又见他一袭墨裳方才拿这个说事,没成想这位判官大人竟然会错了意。
而此时她看着宛若赤霞加身的玉面判官,忽的想起曾经黑白无常拘来了一只凡间采花贼的魂魄,而那人一见到在奈何桥旁散步的判官,立刻迎了上去:“哟,这地府还有此等美人呐,小美人你叫什么啊,唉本大爷被大理寺判了刑成了鬼魂,否则定要一亲芳泽。”
而后判官勾起一抹魅惑笑容,眉目间含着不解的风情,看的那魂魄两眼直愣愣的。一旁的无常倒是替那缕魂魄捏了把汗,惹谁不好非得去招惹判官,那人可是出了名的锱铢必较,最为忌讳旁人说他像女子。
果不其然那采花的魂,直接被判入了畜牲道,看的黑白无常吓的不轻。突然一道目光似有若无的扫向了他们,二人随即拱手道:“判官大人,今日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于是乎方才躲过一劫。
回忆完毕后,花陌荨只觉得脊梁骨暗自发凉,感觉身后都在冒冷汗,给自己喂了一大杯水才想起他为何会在人间:“判官大人日理万机,今日怎的有空来我这浮生渡坐上一坐?”
“自然是想你了,没了你的冥界着实无趣的很。”他不知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门框,只听的吱呀一声,帝君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盯着他看了许久。
若自己没听错的话,这个长的娘气的男子说想小妖?再一看他手中血色毛笔身份已然明了几分,于是低沉着嗓音开口道:“阁下可是冥界判官?方才你说什么外头风大本君没怎么听清楚。”
此话一出花陌荨知道他定是因为判官的话火了,于是偷偷的给对面男子不停使眼色,生怕他一根筋真的又说一遍。
然,这位判官还是识大体的感受到了屋内压抑的气氛立刻起身改口道:“在下判官寒玉,前几日黑白无常向我汇报说西水村出现一极阴体质的男童我便来看看,顺道来这里讨杯水喝,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帝君,告辞。”
而帝君则目送着他离去,倒是个识趣的人。不过……他转瞬便将探究的目光投向了他的小妖。
而正在兀自喝水压惊的花陌荨愣是被呛着了咳的不停,一只温暖的手掌抚上她后背,一下两下的拍着:“小妖你跟那个判官很熟?”
当下她脑子动也没动,直接脱口而出一句十分后悔的话:“还好吧,算是同僚。”而后她分明感觉背上的轻抚直接变成了一记重锤,她立刻改口道:“不熟,我跟判官一点都不熟,他手下一支判官笔专判人生死。我区区一个彼岸花妖怎么跟他熟呢。”
然而此话一出她又后悔了,直接说不熟不就完了,还说那么多干嘛!偷偷转头瞄了下帝君的脸色,感觉好像没什么变化。帝君这个人性情最难琢磨有时看似平淡实则是酝酿了一场暴风雨。
就好比此时花陌荨一个天旋地转的踉跄,她已然被帝君腾空抱起坐在了他的双腿之上。僵着脖子看着近在咫尺的俊朗脸庞,缠绵的气息喷薄在二人鼻间,那双桃花眸中印刻着她的靓影,仅一指相隔的唇瓣眼看就要覆下来,花陌荨一个扭头那湿润的吻便落在了脸侧。
“小妖,你不乖哦。”故意拉长的尾音听在花陌荨耳中竟没骨气的脸噌的红了,她早知帝君是祸水,没成想祸成这样。
许是很满意她窝在自己怀里娇滴滴的样子,帝君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过来。而花陌荨分明看到头顶男子眼中一丝得逞的骄傲,唇瓣相抵的刹那她只觉得帝君简直就是风月的老手。
挑逗一般的撬开她的唇齿,在口中霸道的汲取着她的芬芳。这一番折腾竟惹的她略微有些喘不过气来,双手本能的勾上了男子脖颈。
月光慵懒的洒在他们身上,是那样的柔和似是不忍打扰了这对壁人。
黑幕之下的冥界里头倒是一如既往的阴暗不见天日,此时判官躺在寝殿的玉石榻上侧身翻看着生死簿,不禁又想到了今日帝君的表现,怕是这二人双双坠入了情网。
“堂堂帝君爱上冥界花妖,这下事情倒是变的更有趣了。”衣襟微敞的玉面男子将蓝色的簿子一合,翻了个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