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夜！”南宫燮又惊又怒，对千夜的“胆大包天”，他又一次加深了印象。
这个丫头怎么就那么不怕死呢？
“区区一个六品司药女官，竟敢议论国事？你该当何罪！”他大怒。
千夜已经预料到南宫燮会发怒，可她心里竟然一点也不怕。
“千夜身在后宫，不敢妄议国事，千夜说的只是皇上和太后谈论的家事。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唯有外患能让内部团结一致。尽管现在盛世太平，但居安思危，这次朝会就是一次演练……皇上是明君，所以千夜才敢冒死谏言，若是千夜说得不对，皇上严惩，千夜无怨。”
说着，她便叩首在地。
太后听了这番话，已感动得双眼泪光朦胧，走下椅子一把扶起了千夜，鼻酸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牵挂着宫外的璟临和槿柔，可惜虽然是宫墙之隔，没有南宫燮的命令，他们两兄妹也不能进宫，只是她一直都不愿意勉强南宫燮。
若不是北燕的皇子使团要来，对比之下南宫皇族的情形太让人痛心，太后就不会如此难过，更不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激将南宫燮。
她本来想让南宫燮自己想清楚利害关系，没想到千夜这个直率的丫头竟然斗胆谏言，让她意外又感动。
“起来吧孩子，”太后扶着千夜的手，转过头来看着南宫燮：“千夜她不过十七岁年纪，却能如此深明大义，如此懂事，她说的话是替哀家说的，你要怪她干政，是不是要连哀家一起怪？”
南宫燮见太后眼睛一红，不由心虚：“母后，朕……”
就算太后不护着千夜，南宫燮也不忍真的处置千夜，不过是心里不痛快罢了。
太后摇了摇头：“哀家一把年纪，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得去追随先皇了，余生不多，只希望蘅儿这对儿女能再承欢膝下，皇室子孙绵延繁盛，对先皇也有个交代。难道连这个简单的心愿，皇帝也不能满足哀家？”
太后说得动容，握着千夜的手，想到槿柔也跟千夜差不多年纪，不禁潸然泪下。
南宫燮看着，也是心酸，只好安慰道：“母后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
玉大人忙送上锦帕，千夜接过，给太后拭泪。
南宫燮站在一旁，很少见到太后落泪的他，也是手足无措。
太后拿着锦帕，轻轻坐在椅子上，失神地说着：“哀家连宫门都不能出一步，再也见不到璟临和柔儿，还不能落几滴眼泪吗？”
说着，忍不住咳嗽几声，鬓角斑白的头发，看在千夜眼里，只觉得太后也是可怜的女人……
千夜难过地看着南宫燮，轻声道：“皇上，一家人，有什么不能泯灭的恩怨呢……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忍心看太后这样伤心伤身吗……”
南宫燮见千夜温柔规劝，心就又软下来几分，他坐在太后身旁，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太后的手。
这一握，他心里都是一惊。
太后的手，在南宫燮的记忆中是温软柔滑如玉的，这双手，也曾在他年幼时给予了无数次的抚慰和拥抱。
可是如今，她的手已经没有半点弹性，纵然保养不断，比起当年，还是显得那么干燥僵硬，粗糙冰凉。
南宫燮呆呆看着太后的手，却不忍直视。
岁月流逝，昔日那拥有一统天下雄心壮志的少年，如今已经进入不惑之年，又何况是生他养他的母后。
南宫燮出神，往事就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一声长叹，终于说出了这么多年从未说过的心里话。
“母后苦，朕难道就不苦吗……当年的事，捕风捉影的传言说是璟临害了璟旭，朕半信半疑，可是却连查都不敢查啊！为什么？”
“那是因为朕怕查出真相、证据确凿之后，就要再失去一个儿子……至于把璟临投闲置散，禁止他入宫，也不过是因为朕看见他就想到蘅儿、想到璟旭，就恨不能抑……所以朕没办法面对璟临。”
千夜诧异地望着南宫燮，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听到皇帝亲口说出这样剖白的话，直面他心里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不过听得出来，南宫燮当时恨璟临，是因为听信了传言。但这么多年过去，他释然了不少，所以才能面对自己当年做此决定真正逃避的问题。
想到这儿，千夜微微松了口气。看起来，南宫燮和璟临父子和好，也不是没有可能。
太后听了南宫燮的话，更是泪如雨下，悲伤地拍打着南宫燮的手臂，哽声道：
“你糊涂！糊涂啊！若是当年彻查此事，蘅儿就不会自尽，也没有人会蒙受不白之冤……就因为你一个不敢面对，多少人生离死别！”
南宫燮心酸地将母后揽在怀里，任她责骂哭泣。
平时太后和南宫燮这对母子都自矜身份，言行举止无不庄严，而今天他们终于放下了身份，仿佛只是一对寻常人家的母子，也终于能放下芥蒂，一诉苦衷。
千夜和玉大人见状，都默默退了开去。
等安抚好了太后，南宫燮看了看千夜，说道：
“沈司药，离寿宴只有半个多月，时间紧迫，你从现在开始就该准备舞蹈了。朕就将琼林阁交给你作练舞之用，其他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告诉太后。”
千夜忙道：“是，千夜谢皇上恩典。”
南宫燮站起身，对太后说道：“母后，您的愿望，朕……知道了。”
太后听了，苦涩地一笑，点点头：“嗯。”
南宫燮不再多说，看了千夜一眼，然后便告退离去。
这时，太后脸上悲戚的神情渐渐消失，泪痕也都干了。
“茶。”太后淡淡地说道，玉大人将准备好的茶端上来，太后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便放下了。
“太后，皇上为什么没有答应呢……”玉大人有点忧虑地问。
“答案在他心里，”太后看着玉大人，“答不答应，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千夜听着太后和玉大人这样绕圈子的话，听不出刚才的悲哀，听到的竟然是自信。
“千夜，你来扶哀家到花园里走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