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明拿到航班信息之后才给顾澜打了电话,他给的借口是桐城市里商会有宴请,顾澜似乎很相信,只稍微关照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小凡的高烧持续不退,父母走后吐了两次,并开始出现便血,杜箬求了护士,穿着无菌服进去看了他一眼,手术前长期化疗,所以本该清俊的脸浮肿不堪,头发早就剃光,再加上如此严重的排异反应,脸色潮红,皮肤上布满面积不一的红疹。
他就躺在病床上,带了氧气,眼睛闭着,不知是睡是醒,杜箬捂住嘴不敢开口,只看了几眼就被护士又赶了出去。
杜箬记忆中,弟弟很懂事,没有发病之前聪明伶俐,可能是遗传母亲的基因,长得也好,嘴巴又甜,所以很惹人疼,只是后来发病,渐渐就开始面目不堪,这样熬了这么多年,也曾无数次跟杜箬讲,他要放弃治疗,他要回家,他不要拖累姐姐。
杜箬也不止一次想过放弃,但是眼睁睁看着亲人切断治疗最终在自己面前咽气,那种情景,她没有勇气去设想。
因为杜家常年耗在医院,血液科很多值班护士都已经认识杜箬,见她一个人坐在走廊长椅上,于心不忍,便借了一张躺椅给她。
乔安明动用了很多关系才查到杜箬弟弟所在的医院,到那边的时候已经是凌晨3点。宣城是三线城市,市医院的规模也不算大,血液科的住院走廊静谧阴森,乔安明顺着走廊的安全指示灯往尽头走。
杜箬的躺椅就支在无菌舱的玻璃窗前,舱内灯火通明,有值班护士在里面守夜,而杜箬就侧着身躺在椅子上,应该是睡着了,眼睛紧闭,因为躺椅的空间比较拮据,所以她的手脚都缩在一起,身上盖着医院的被子,窗口的光线铺下来,脸上一大片阴影,看不清五官,但发间那支簪子却熠熠生光……
乔安明所有的恨和坚持,在见到杜箬的那一刻变得完全不堪一击。
细细算来他们分开没有多久,一个月未到,可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这样侧身缩在躺椅上的睡姿,坚硬的心就一点点松软下去。
其实被她伤害不可怕,被她欺骗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觉得明明应该恨到骨子里,可是在见到她的这一秒才惊觉,恨再深,终不抵爱的一分…
乔安明蜷了腿蹲下去,蹲在杜箬的面前,静静看着她的脸,最近应该都没有睡好,因为黑眼圈已经很明显,脸色也不好,瘦了整整一圈,睡梦中也不大安稳,鼻息有些重,眉头也紧皱在一起。
天还有些微凉,她却将大半个身体都露在外面,乔安明没忍住,站起来倾身过去将她身上的被子轻轻往上拉了拉,杜箬的睡梦这段时间已经变得很浅,感觉有人碰自己,警觉地睁开眼,无菌舱窗口的光线倾泻而下,刚好全部投在乔安明沉然冷峻的脸上…
杜箬微眯的眼睛往大里睁了睁,依旧维持原来的姿势侧身躺在那里,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讲话,但巨大的悲怆全部集聚而来,酸疼的情绪全部涨在喉咙口,话未开始讲,眼泪却先抵达,她只能先闭起眼睛,滚烫的两颗就顺着眼眶滚落下来…
又是梦吗?怎么还是不能放过她,她都已经好久,连做梦都不敢梦到这张脸,所以杜箬一直不敢睁眼睛,怕一睁开就看到他还蹲在自己面前,又怕一睁开,发现他已经不在。
可是眼泪掉得太厉害,她又不敢擦,喉咙疼到发酸,只能闭紧眼睛忍着呼吸,不能哭出声音,嘴唇都被她咬到发紫…
一个人熬了这么久,即使是被潘玮那般屈辱地压在身下,她都没有哭,可是如今见到乔安明,像是堆积成山的一堆白雪,瞬间就坍塌……
乔安明觉得杜箬的眼泪是他的催命符,凌迟之痛,心上那根弦又紧紧勒到一起,他却不敢再靠近,只是伸出手指抚上她的脸,指尖微凉的干燥,在触摸到她皮肤的那一刻,瞥了一路的情绪一瞬间就瓦解。
杜箬却依旧不敢睁眼,只是哭声渐大,眼泪顺着脸颊滚到他的指腹上,他轻柔地帮她擦,擦不干净,终于忍不住,双手一揽,将她揽入了怀里…
如此多的苦难,像寒风疾雨,却似乎都在她抵达他胸口的那一刻全部冰释。
长久的拥抱,两人的姿势都有些怪异,心里的挣扎都慢慢平息,若她是他的瘾,戒不掉,那就别再戒,图他的钱也好,反正他有钱,那就继续宠溺。
从遇见她开始就是错误,一路走到现在已经理不清头绪,感情的事说不清道不明,就这样吧,乔安明,人生总要栽一次,能够如此栽在自己爱的女人手里,未免不是一种福气。
所以他轻轻地推开胸口的人,指腹摩擦她的眼睑,替她一点点抹掉泪渍:“如果你真的缺钱,可以来找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吝啬,需要你找一个外人去问我要?”
杜箬刚刚滞涨的心一瞬间闭合,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这眼泪来得太早,自己在他心中终究还是个贪图物质的人。
“乔安明,我最后问你一句,是不是我在你心里,真的只能是个图你钱的人?”
他没有很快回答,只是苦涩笑了一下:“对我有企图,不算坏事,说明至少我对你还有吸引力,你图我的人也好,钱也好,我都不会太在意了。杜箬,我活到这把年纪,什么事情都已经历过,唯独你,成了我的难题,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或许这世界上未必每个问题都有答案,答案如果不重要,那么就别去想,就当无解,好不好?”
果然是老匹夫,如此轻描淡写地切开了这个棘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