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保释出来,那三十万,杜箬全部取成了现金,用超市用的那种无纺布袋足足塞了一捆,最后沉甸甸地摞到那位老人的家属面前……
从交警大队出来,杜箬走在前面,杜良兴一直紧紧跟在她后面,她一路都没有说话,脚步走得很慢,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在太阳底下晕成一圈毛茸茸的边缘。
已经过了公交站台,她依旧一路往前走,杜良兴忍不住喊她:“小箬,你不坐公车回去?”
她脚步停下来,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父亲已经有两天没换的半旧T恤上还沾着血迹,她不敢看,喉咙疼得发紧,感觉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杜良兴又跟了一路,杜箬觉得身后那枚佝偻的身影越走越吃力,她缓缓回头,开口:“爸…你别跟着,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她这几天说的话极少,声带很疼,所以说话的声音已经沙哑。杜良兴折腾了这么几天,打击过大,情绪也很低落,见女儿这样说,他似乎“嗯”了一声,杜箬便也没再说什么,继续低着头往前走,留那具佝偻的身影在身后…
她的脑子里很乱,心里却空白得很。
大中午的太阳热辣地刺在脸上,皮肤被烧得有些发疼,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倒是车声喧嚣,三线小城市的卫生也不大好,车轮卷起路边的纸屑和灰尘。
杜箬就那样一直走了半个多小时,感觉后背的T恤都被浸透,她才找了个台阶坐下。
胃里翻腾,头脑发胀,乔安明的电话便在那时候打了过来,她看着屏幕上不断跳跃的那个“乔”字,吸了吸鼻子,接起来。
他的声音很沉,没有打招呼,只是问:“我妈去宣城找过你?”
她没回答,等了很久。
不是她不想回答,是因为情绪堵得太满,仿佛所有的语言都消失,喉咙口疼得说不出话。
他不了解她的情况,继续问:“为什么不说话?”
“……”她依旧是没声音。
那头有些急了,像是叹息了一声,不依不挠:“回答我,杜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杜箬已经不说话,肚子已经很大,屈起上身已经抱不到膝盖,所以她只能微微弓着,使劲全身力气回答:“乔安明,我们还是……算了吧…”
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只听到轻微的呼吸,渐渐由微弱变得粗沉,杜箬以为他要爆发,可是他却只是用很低沉,低沉到近乎落寞的声音说:“这种话,能不能见面再说?我去找你,很快,你在哪里?”
……
杜箬挂了电话,捏着手机又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其实她已经不那么伤心,发生太多事,猝不及防,她好像都没有时间停下来难过,一晃就晃到了这……面前路面扬灰,车轮辗转,她却像一个静物一样坐在那里。她自己都有些鄙视自己,居然没哭,从母亲停止呼吸到现在,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只是感觉自己像一个气球,被无限撑大,仿佛都可以轻到飞起来。
回到医院已经靠近下午一点,在医院门口的小餐馆吃了一顿饭,尽管嘴里吞不进去,但杜箬仍然逼着自己吃了小半碗饭,喝了一碗汤。
她虽然空乏,但脑子还算清醒,知道怀着孩子,不能长时间饿肚子。
从医院大厅走去住院大楼,一路碰到好多相熟的护士和医生,只是都没有跟杜箬打招呼,一是最近“杜箬”这两个字频繁出现在各大网络和杂志上,乔安明的情妇,小三,肚子里还怀着私生子,而药业大亨乔安明,整个医学界谁人不知,所以那些护士和医生见到杜箬,已经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和口气打招呼,二是杜箬的母亲刚在医院门口发生车祸,这么惨烈的事,医院的好多工作人员都知道,再加上这几天她的情绪也极其不好,整个人走在路上,面无表情,轻飘飘,就好像丢了魂一样,而谁还敢跟一个没魂的人打招呼。
所以杜箬就这样一路蒙着头飘到病房走廊,走到门口就听到郑小冉的声音,推门进去,小冉正坐在小凡的床头给他剥橙子。
小凡先看到杜箬出现,抬头,喊了一声:“姐…”声音也是沙哑,眼眶红得像只小兔子,貌似又哭过了。
杜箬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郑小冉这才回头,看到门口的杜箬,头发乱蓬蓬,整张脸被太阳晒得很红,但即使这样依旧感觉身形消瘦,完全不似她离开桐城时那样丰盈的模样。
情绪翻涌,郑小冉猛吸一口气,眼圈立刻就泛红,忍不住怕在小凡面前哭出来,所以直接拉着杜箬就往病房外面走。
杜箬没有反抗,就那样一路被郑小冉拉到住院大楼一楼的花园长椅上坐下。
两个女子并肩,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皱着鼻子,用尽力气忍住酸意,问:“杜箬,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可是一开口就完蛋,因为哭声很重,完全就泄露了情绪。
杜箬倒显得很平静,回答:“天太热了,走了好久的路,有点累得不成样子吧。”语速很慢,说话的时候一直目视前方,似乎在很认真地看一样东西,又似乎没有焦距。
郑小冉心疼得紧,试探性地问:“到底怎么回事?阿姨好好的,怎么就……?”郑小冉忍不住问了一句,问完又后悔,只能紧紧捏住杜箬的手背,大拇指在她突起的指关节上来回地搓。
以为杜箬不会回答,可是她的嘴角弯了弯,用几乎沙哑到几乎不成声的调子说:“乔安明的老婆给我妈寄了一些照片,我妈经受不住打击,跟我吵,让我把孩子打掉,我不愿意,最后她冲上马路,就在医院门口,被卡车撞到,脑骨破裂,抢救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