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城死了,死在他们的家宴上。下毒的是灵犀,纤长的指甲下藏着剧毒,斟酒的时候抖落化开,毫无防备的帝姬一饮而尽,当场毒发身亡。对于自己的罪行,灵犀也是供认不讳,却在问道是否是受人指使的时候,闭口不答。
这般的态度,自然是让人生疑的。怀疑的矛头,便指向了随行的皇后和王爷。
“陛下有令,将二人扣押兰陵宫,明日再审。”兰陵宫外伺候的随行侍从早已在沈祁带人冲进来的时候被斩杀,便是在军士逼近,白云启盘算着是否要出手的时候,却有宫人带着苏妙的圣旨前来,听得沈祁一顿,却在宫人几句耳语之后匆匆离去,只留了军士们把手兰陵宫中。
“灵犀公主怎会……”退回殿中,慕青青合上房门,转头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白云启,对这突然发生的事情也觉得有些诧异。
“帝姬死了,两国交恶,你这个皇后又被扣押在敌国宫中,如今的情形,对启元十分不利啊。”白云启坐到桌边,一边说着,心中却是在盘算着屋外到底有多少人,以他之力,能不能带着眼前的人安然离去?
“若是要从这里逃出去,你有几分把握?”慕青青问了一句,想起了先前慕逸给的家书,转头从柜子里取出了那封苏婉写的信,这才坐到了白云启身旁,“当初你潜入永寿宫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想来轻功一定十分了得吧。”
“当初能随意出入,也是因着我了解皇城的格局和巡逻的部署。”听她这么问,白云启苦笑道,倒不曾想她还记得这个,当初也是因着担心重病受伤的她,才会冒着那般大的风险深夜潜入皇城。来去那般轻松,只是因为对那里太过熟悉,如今身在这异国皇宫之中,便是他有本事带着她逃,却也极有可能因为辨不清方向,再次被捕,到时候,才真是有理都说不清。
“说起来,前几****日日被灵犀拉着在这皇城里逛,对这里倒是了解得差不多了。”经他这么一说,慕青青丢下拆了一半的书信,转身去取笔墨来,在茶桌上铺开宣纸,便要画地图。
“这不是给女帝的书信吗,你怎么……”看着桌上那封写着“苏妙亲启”的书信,白云启皱了皱眉。
一边快速潦草地跟着自己的回忆画图,慕青青答得理所当然,头也不抬:“这辈子都送不出去的信,我拆开看看也无妨。”
之前她对于是否暴露自己身世的事情便十分犹豫,要去取回玉印,也只是因为她知道若是等到明日,自己的身份便不得不公布,到时候有玉印便也有个保障。
可是,如今事发突然,他们从上宾顿时变成了阶下囚。在此情况下,若是他们想办法逃走,便是回了启元国,回到白轩羽和苏曼青身边,也有足够的理由来解释他们不曾公开身份的原因。毕竟,慕青璃的身份他们两人现在本是不该知道的,而如今事发突然,慕青青倒是想借着这次混乱,将这个身份永远盖过去。
既然不表露自己的身份,那么手中这封信便再不会送到苏妙手里。至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愿意将此呈交给苏妙。她已经受够了任人算计和摆布,如今知道的越多,想出的计划便越周全,这封信拆开看看也无妨。
草草将皇城的布局画了一遍,慕青青还将能回忆起的巡逻军队分部情况给白云启说了一番,便将地图丢给白云启,自己拆开了那封苏婉写给苏妙的信。
信不长,是苏婉生下慕青青之后写的,想来是因为当时重病在身,自知命不久矣,简短的几句话,却是看得慕青青心惊。
“我半生受人摆布,每走一步皆是他人设下的棋局。当初诸多迫不得已,索性最后能遇到一个爱我怜我之人。我知道我的病也是他人的算计,日后我的夫君,我的女儿都要沦为棋子,若当那时,还望阿妙以国事为重之际,顾念手足亲情,务必救他们一命。”
信的结尾,除了这般诚请,还有一句:五年前苏家之计,意在分离你我,却也怕还另有深意,还望阿妙多加提防小心。
除了这封信,这信封里还有一道盖了监国御令的退位诏书,有了这道诏书,如今苏妙登帝也是名正言顺。
看着这些东西,慕青青心中五味杂陈,先前听白云启说起苏妙弑姐篡位的时候,慕青青惊讶之余还有些不敢相信,在这扶留国十几日,与苏妙相处虽然不多,却也觉得她是个颇为正直的君主,出门在外也是听得百姓们对她的仁慈颇有赞颂,实在是不像能做出那般事情的人来。
如今看了信,却发现这一切似乎是他人设局陷害,想想之前苏婉所处之地,再结合信中的苏家,自然不难猜到这一切都是如今的太后苏曼青的算计。
“信上说了什么,面色这般难看?”从地图上抬起头,看到对面女子铁青着脸,白云启颇有几分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看到我娘提起一些过往,有些感慨罢了。”将那一纸退位诏书收进信封里装好,慕青青起身点燃烛台上的蜡烛,将那封家书烧了个干净。承此遗诏,苏妙登位也是名正言顺,日后若是白轩羽他们公开遇刺一事,只要没有那枚监国御令,想来也不会再有人相信一个敌国放出来的要挑起内乱的消息。
“若是今夜不能逃走,怕是日后想要离开就难了,或许还会成为扶留国要挟启元的把柄,到时候……”说起来那也是他们的家事,自知道慕青璃的身份之后,之前苏曼青和白轩羽的种种作为便也有了解释,白云启对此事不欲多言,只是不得不开始考虑在这样的情形下,到底要如何才能有着那般复杂身份的慕青璃。
“到时候,你的皇兄必然会舍弃你我,”将那封遗诏收好,慕青青转身看着白云启,冷冷笑道,“自从被委派出使扶留国的那一刻起,我便已成了他手中随时可以舍弃的一枚弃子,而你,没了你,他的皇位坐着更觉安稳,如今机会难得,他必然不想错过。”
“……”听到这番话,白云启笑着叹了口气,“照你这么说,这次我们不趁夜逃出去,留在这里便是必死无疑?”
“死或者一辈子为人棋子,受制于人。”从妆台上拿起一个白瓷瓶,看着上面安雕的花纹,慕青青抬眼看着白云启,“我有两样东西,一样若是交给苏妙女帝,或许能保你我一命。另一样,能助我们逃离这里,回到启元去,若是你,你选哪一样?”
“你想回去?”白云启没有回答,看着那张俏丽的脸,问得颇为犹豫,“你想回去继续做他的皇后?如今他与太后皆知你的身份,你回去依旧要做他们的棋子,他既能舍你一次,必然会舍你第二次,便是这般你也要回去?”
“此番若是回去,哪里还能任他摆布。”慕青青笑着摇了摇头,状似无意地把玩着手中的瓷瓶。
“你若要说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慕青璃,如今我是真的不信。”认出那白瓷瓶上的暗纹,白云启便也只得她有什么法子让他们两个回启元去,他叹了口气,还是将自己心中的困惑说了出来,“你初出冷宫那段日子,皇兄便与我说过觉得你有些奇怪,还命我将冷宫彻查了一遍。当时我只道你心灰意冷,所以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让他觉得奇怪。”
“想来也是因为我不太了解从前的慕青璃,与你相处那么久,也没察觉到你有什么不同,可是,一次次听到那些你身边的人,你至亲的人对你的改变表现出来的困惑,再加上之前吟墨去查你那个朋友却查出来一片空白,我便也不得不去想,你是不是真的不是从前那个慕青璃了。”白云启抬头看着站在咫尺之外的女子,沉声说着,脸上带着几分痛苦之色。
“若我说我的确不是那个慕青璃,你是不是要失望了,要伤心了,后悔之前那般对我了?”看着他面上痛苦的神色,慕青青垂目,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情绪,声音闷闷的。
“我只是想不明白,你若不是慕青璃,又为何还要回到白轩羽身边去?”白云启站了起来,想走到她身边去,却又有些迟疑,只是隔着一张茶桌看着她,“你若不是从前那个慕青璃,为何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我是不是慕青璃,又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垂目看着自己手里的瓷瓶,听着他的话,慕青青只觉得心口闷闷的,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我是启元的皇后,慕家的幺女,扶留国上一任太子的遗孤,天网长老的妹妹。这些还只是我们现在知道的,日后还会有什么变数,我们都不得而知。只要顶着这些身份,我便不能不是慕青璃。”
“你问我为什么要回到白轩羽身边去?我要回去,不是要回到他身边,是要回到邺水城,回到那个权力的中心去。只有到了那里,我才有机会摆脱这么多的身份,只有回到那里,我才能有多一分的机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做回自己。”在看到遗诏的那一刻,慕青青便也知道,此番她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顶着这么多的身份和枷锁,她如今想要抽身,也是逃不掉的。既然逃不掉,那么她便要回去,回去将这些身份和枷锁一个一个摆脱解决掉。
“你那日问我,六年前上门提亲,是不是对慕青璃有情。我当时没有回答不是默认,而是不知道你此问何意,不敢贸然开口,也不想欺骗你。”白云启抿唇顿了一顿,再开口时已是声音坚定,“我此生想要倾心相待的,是那个夜闯白楼与我做交易的女子,是那个素日里喜欢与我拌嘴却如何也说不过我的女子,是那个在会在夜市上排众寻我,以命相保的女子。”
“你问我如何选择,我的选择其实很简单,刀山火海也好,凶途险道也罢,我选的,永远都是有你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