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我与你比，我是一定要回去的。”苍翎圣宫里，几步之外是瓢泼的大雨，扑面而来的水汽让陆明轩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位置，他没有看慕青青，“听说塞北的庄文山脉多矿藏，等了了你的事情，我便动身去塞北，或许能找到修好机器的东西也说不定。”
“你若是回去了，我便又是孤身一人了。”也说不清到底是这天气的缘故，还是因着之前那般情形让慕青青有些感伤，听得陆明轩说起要走，即便是之前有种种怀疑，如今还是生出了几分不舍。
“不是还有白云启吗？虽说这本是你的私事，不过，师傅你这般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说的性子，若是如今还不改，到最后不知道是伤他比较深，还是伤自己比较深。”说话间，见雨幕分开，两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视线里，陆明轩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俯身凑到慕青青耳畔，低低说了最后一句，“真心是要用真心去换的，比起拒绝，迟疑和沉默更伤人。”
“……”听得这话，慕青青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明轩，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摆出一副你还好意思说我的表情。
“我跟你的情况不一样啦。”读懂了慕青青的表情，陆明轩笑着站了起来，伸手揉了揉慕青青的头发，在对方起身扬手要来反击的时候，灵活地躲开，“放心吧，我会等到你修成正果才走的，不然实在放心不下。”
刚从雨幕中出来，踏入圣宫殿门的白云启抬头便恰好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那个唤她师傅的男子与她打闹时面上虽带着笑，眼里却是望不尽的温柔。那般情形，那般眼神，当初在锦归城他便已经见过了，想起先前陆明轩对慕青青的种种关照。顿在门口的白云启微微皱眉，他当初本是以为他们来这烨火教是被陆明轩设计陷害，如今再来却看到他也在这里，与慕青青还一副如从前的亲密模样，之前还不觉得，如今倒是觉得这两人亲密得越来越让他碍眼了。
“阿启，怎么了？”一旁紫衣挽发的女子一眼看到殿中打闹的两人，本还在好奇这般眼生到底是谁，转头看到白云启眉头微皱，也不替她介绍，轻声唤了一句，那边两人转过头来，薛凝却是笑了，“这位想必就是慕姑娘吧？”
刚刚伸手抓住陆明轩的头发，便听得门口有人唤了一句“阿启”，慕青青转头看到门口两人的时候，下意识地松开手，目光越过白云启落在了他身边紫衣女子的身上。眉目疏淡，看惯了宫中女子的莺莺燕燕，眼前的紫衣女子算起来也不过算是容貌清秀罢了。偏偏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仿佛坠了万千星辰在其间，让人一望便移不开目光，直直要陷进去了一般。
愣神之际，便见那清秀的姑娘朝她抿唇一笑，柔声问道：“这位想必就是慕姑娘吧？”
她被身边的陆明轩推了一推，才回过神来一般，也只是朝着那姑娘点了点头：“我叫慕青青，叫我青青便好。”
“青青？”薛凝面上依旧是笑，拱手朝着她做了个礼，“在下薛凝，是万仙谷的谷主，我记得你与阿启同岁，你叫我凝姐姐便好。”
“……”她的话音轻柔，听得人如沐春风，那声凝姐姐差一点就叫出了口，却被慕青青生生忍住，顿了一顿，“外面雨大，我们还是进里面去说吧。”
言罢，拽着陆明轩的衣袖，转身往大殿深处走去。本也是觉得这薛凝是个和善的人儿，总给人一种想要与之亲切的感觉，只是刚刚听得她那一声声的“阿启”，慕青青便觉得有些别扭。仔细想想，这般称呼，她从前也只是在白轩羽和苏曼青口中听到过，那是亲人之间的昵称，便是连她，从来都只是唤他王爷，情急之下也曾连名带姓地叫过，却从未这般亲昵。
本是对着薛凝一脸好奇的陆明轩连自我介绍都没来得及做，就被慕青青一把拽着往里走，这一走慕青青倒是仰首大步，偏偏走在后面的陆明轩顶着身后不断飘过来的眼刀，只觉得每走一步都后脊发凉，却又不敢甩开慕青青的手。
“……”刚刚白云启寻她过来的路上，便大致将他与那慕家姑娘的事情与她讲了一讲，白云启才十多岁的时候便去了万仙谷求药，相交这么多年，她也是看着白云启身边的女子往来不断，细细一想，便知此番这慕姑娘为何会这样，偏偏身边这个木头也只是死死盯着走在前面的两人，也不知道上前去问问，这般木讷，倒是叫她有些吃惊。从前的白云启，跟那个女子在一起不是从容自在，如鱼得水，偏偏遇上这个就生出了一副别扭的性子来。
走了一段，眼看着前面的陆明轩都打了几个哆嗦了，薛凝终是伸手一把扣住了白云启的手腕，还不等他反应挣脱，她指下一用力，白云启便觉得胸口一痛，喉头一紧，脚下一软，单膝跪地，捂着胸口猛咳了起来。
白云启本就有旧疾，加上之前大伤小伤接连不断，这些日子也亏得薛凝的医术才调养得差不多了，此番被她扣住血脉一激，气血涌上心头，只咳了几声便觉得有些头晕，呕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了？”前面听得咳嗽声的慕青青顿住步子猛地转过头来，看着跪在地上的白云启，心下一急，甩开了陆明轩的衣袖，匆匆折身回来去探看，“阿启，你没事吧？”
此般呕血的景象看得慕青青更是心惊，她一手扶着白云启，抬头颇为焦急地看着薛凝：“薛姑娘，你快来给他看看，是不是旧伤复发了？”
抱臂看着那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攀着慕青青的人虽是面色惨白，却是在听到那声“阿启”的时候眸子亮闪闪，此番分明可以自己运气调息，却也只是倚着慕青青低低咳嗽的人，薛凝也只是扬眉淡淡地笑：“不过是瞧着姑娘刚刚不理他，一时心急，虚火攻心罢了。你若是再多唤他几声‘阿启’，保管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真的没事吗？他之前受了重伤，之后一直断断续续也不知好全没有，薛姑娘还是替他好好看看吧。”慕青青不会诊脉治病，此番看着他脸色苍白，一面拿了锦帕去替他拭去唇边的血渍，也顾不得薛凝的调侃，只是颇为不放心地说道。
信安城的事情虽然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可是，他当时一直靠金针吊着，之后也一直往来奔波，也不知道到底养好了没有。
“青青，我没事，扶我坐下运气调息便好。”这本就是薛凝的杰作，知道她自是不会帮忙，也是不忍看着慕青青这般焦急的模样，白云启缓了缓气息，一手攀着慕青青的肩膀，让她扶自己坐好，开始运气调息。
“这位小哥，我看你也长得不错，不知道怎么称呼？”虽然自己算不上一个顶尖的美人，不过对于美的追求，薛凝从来没有停歇过，作为一个从来都是看脸治病交朋友的人。眼瞧着那对小鸳鸯的事情解决了，为了不打扰白云启调息而一起走到外间的薛凝看着眼前松了一口气的陆明轩，饶有兴趣地问道。
“在下陆明轩，久仰薛谷主大名。”拱手做了个礼，对于薛凝，陆明轩是早有耳闻的，她家祖上是御医，从薛凝祖父那一辈开始，离了皇城，寻了万仙谷那么一个幽僻之地，开了一家小医馆，本也只是想着隐居之余，再施点岐黄之道也算是积德行善，却不想，三代人下来，虽然不及当初在皇宫之中那般身份显贵，却也是名扬江湖。
薛凝是薛家独女，自小跟着祖父和父亲学医，两位长者死后，她做了万仙谷的谷主，打破了薛家医术不外传的规矩，收了三个徒弟，之后还打造了二十枚令牌，广发江湖，说是自己一年只治二十人。
虽说她的三个徒弟医术也不错，却终究做不得如薛凝这般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境地，是以这二十枚令牌在江湖里便成了人人必争之物。身患绝症或是重创之人，为着一枚令牌，可以一执万金。
“久仰我大名？你都听到过说我什么的？”薛凝挑了挑眉，微微笑道，“是不是听说我视财如命，贪图美色而不顾江湖大义什么的？”
“非也，非也，古先贤都说‘食色，性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算不得什么错。”陆明轩摇了摇头，虽说他不好色，不过也算是个贪恋财富和权贵的人，比起什么口口声声说着大义背后却不知干着什么勾当的人，他还是觉得如薛凝这般将这些欲念都摆到明面上来谈的人来得实在，“在下是听说谷主医术无双，连踏进鬼门关的人都可以拉回来，十五岁行医，十数年来所医之人不管病得有多重都可痊愈，可称圣手。”
“都是谬赞，谬赞。”这般夸赞，薛凝是听得多了的，每每送那些被自己治好的人出谷，每个人都是千恩万谢，将她夸得跟天上的神仙似得，她都听出免疫力了。却不曾想，今日听得眼前这个这般说起，她竟是觉得十分受用，水灵灵的桃花眼眯了眯，薛凝打量了一把眼前的人，“陆公子若是好奇，来日到我的万仙谷来，我与公子好好讲讲这些年行医遇到的奇闻趣事，顺便还可以为公子诊诊脉，替公子调养调养身子。”
“他是我的人，阿凝你就别想了。”陆明轩刚想应下，却见得雨幕又分开了，那一袭红衣如火的女子破开雨幕急急朝着他们这边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了陆明轩的手腕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扬起小脸看着跟前笑妍妍的薛凝，“如今这圣宫里都是有主的男人，你就别在这里花心思了。”
“唉，家门不幸，自己看着养大的两个美人儿不是跟姑娘跑了，就是来跟我抢男人，早知道此番便不巴巴地跑过来了，倒不如在万仙谷将你们两个人这些年欠下的诊金和伙食费好好算算，捞不着人捞点钱回来也是好事。”薛凝见状，砸吧砸吧嘴，总觉着这次自己亲自出谷前来实在是有些亏得慌。
“你若是想要，江南那两座宅子都给你，行宫密室里的东西你也可以尽数拿去。等回了启元，我便差人将钥匙和地契给你送过去。”那边调理好的白云启此番牵着慕青青的手从里面走了出来，在看到顾鸢时的时候，脸上扬起了一抹笑意，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薛凝，淡淡说道。
“你还是不这般一本正经的时候比较可爱。”对上白云启的目光，薛凝笑着摇了摇头，抬手点了点顾鸢时的额头，“宅子我收下啦，至于行宫里的东西，有大半都是我的，你倒是好意思拿来送我。至于你嘛，南苑那边那一片碧萝花，出去之后，叫人给我移栽到万仙谷去，就算是这次我千里奔波而来的出诊费了。”
几人又笑闹了一阵，慕青青倚在白云启身边，一直被他攥着手，先前是因着对薛凝与白云启的关系而对薛凝有诸多排斥，如今解开了这个心结才发现，薛凝真的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子。几句话之间，倒叫大家都忘了此番身处何地，颇为轻松自在。
晚些时候众人一起去厨房做了吃的，之后便也都回圣宫修养，因着明日便是墨渊出关之日，虽说此番有了这么多帮手，慕青青还是觉得有几分忐忑。
雨夜无月，圣宫里烛火恍惚，慕青青靠在白云启身边，两人并肩坐在内殿里，看着另一边的顾鸢时与陆明轩斗嘴。
“你真的决定了？”默了良久，白云启开口，他也是下午才听慕青青他们说起所谓的杀墨渊的方法。思忖良久，他还是有些迟疑。
“南烛和琏月都说，只此一法。”慕青青本是有些昏昏欲睡了，听得他这般问，睁开了眼睛。
“可是，若是这般，日后你便都要……”白云启没有说下去，只是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他本是不介意的，不管是眼前这具身体还是换回从前的慕青青，他喜欢的都是她。可是，他知道慕青青是介意的，当初在水牢里她慌张推开自己的模样，他至今还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