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雨非雨的奇怪天气，这几天一直笼罩着帝都邺水城。今天也不例外，阴霾沉郁的天空，如垂目的惆怅容颜，朵朵乌云如墨，好似浸泡发胀的生宣，仿佛一下子就要滴下水来，夹带着一丝丝春寒的清风徒然增急，卷起了无数花瓣，淡粉色的花瓣在空中随风飞舞，更为邺水城平添了几分萧瑟。
定罪问斩的圣意传到钟秀宫的时候，随着传旨的公公一起进入钟秀宫的，还有五名昭阳殿的禁卫军。
“皇后娘娘，陛下说了，他这几日忙于朝政，可能无法顾及娘娘，所以派了这几位禁卫军来保护娘娘安全，前朝事忙，这些日子娘娘若是无事，还是不要出钟秀宫比较好。”前来宣旨的徐公公看着提裙跪在地上的皇后娘娘，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中有掩不住的惋惜。如今慕将军被定罪，慕家这棵大树便是倒了一大半，这皇后娘娘今后在宫中的日子也是不好过了吧。
徐德全与王福不同，王福是自小跟在白轩羽身边伺候的，白轩羽当上皇帝之后，王福便也成了太监总管。而他徐德全是从小便伺候在昭阳殿的，他跟在先皇身边多年，看过先皇当年与慕逸丞相同进同出，情同手足，也看过慕绍行与还是太子的白轩羽打成一片。如今慕家要倒了，老人将去，他还是觉得有些惋惜，也觉得这一次白轩羽做得有些过了。
“徐公公，陛下是下定决心了吗？”静静地听完圣旨，慕青青垂着头默了几秒，才缓缓抬起头来，也不接旨，只是一双水眸望向徐德全，她记得这个公公是宫中老人，一直在昭阳殿伺候，并不似王福那般，是白轩羽的人。她也看得出徐公公眼中的那一丝悲悯。
“这也不怪陛下，萧太妃那一柄玉如意是先皇所赐，先皇的遗诏如同圣旨，便是陛下有心，也无法违抗先皇的旨意啊。”徐德全看着皇后娘娘眼中那一抹冷淡决然，颇有几分吃惊，却还是柔声说道，“陛下也说了，再给大理寺三天事情审查此事，三日时间，还有许多变故，娘娘不必太担心，若是慕将军是清白的，那大理寺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
“这道圣旨，还请徐公公带回去吧，青璃是不会接的。他要说我抗旨不遵也好，若是他高兴，便将我也一并治罪了，也好让我与二哥一起去九泉之下，与大哥团聚。”慕青青沉了沉眸子，这白轩羽是摆明了不想留慕绍远了？三天？这么大的命案，岂是三天能查出个所以然的，况且那什么萧太妃连玉如意都搬出来了，这一次，他们是志在必得，要致哥哥于死地了吧。
“娘娘的心情，奴才也能理解，只是这般情况下，娘娘还是不要忤逆了陛下，免得再遭灾祸啊。”徐德全却没有听她的，而是将托着圣旨的楠木托盘递到了跪在一旁的小满手里，“奴才这遍回去复命了，娘娘放心吧，清者自清，大理寺定然会还将军一个清白的。”
徐德全的脚刚刚要踏出钟秀宫正殿的大门，却是觉得背后一痛，只听得“啪——”的一声，那道他刚刚送来的圣旨便与托盘一起狠狠地摔到徐德全的背上，然后落到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摔出清脆的声响。
“我慕家世代忠良，如今却是一柄玉如意便能随意将哥哥置于死地？”原本跪在地上的慕青青已经站了起来，摔了圣旨不说，转身便去拂一旁摆在茶桌上的精致瓷器，“去告诉白轩羽，他有本事便将我也一起杀了，否则，我必然让他不得好下场！”
慕青青便说边摔，还将殿内的宫人婢女统统往外赶，宫人婢子们见她这般发疯，也是害怕，都快步跑了出去，只有素衣跟小满一边躲避，一边想要上前去拉她，倒也不往外走。
“娘娘的气话，奴才便当没听过了。”站在门口的徐德全看着她这般失态，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像上禀报的打算，只是朝着慕青青深深做了个礼，出门时还嘱咐宫人们将殿门关上了。
“娘娘正在气头上，你们便都在外面小心伺候着，不可有半分差池。”嘱咐完守在殿外的人们，徐德全才领着他带过来的两个太监往昭阳殿去复命。身后正殿里摔东西和辱骂的声音不断，想来那皇后娘娘也是气急了，才会这般失态，不过，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都该有这般反应吧？
“今日钟秀宫中所见，不得说出去半分，可记清楚了？”匆匆走出钟秀宫的大门，徐德全还不忘了嘱咐自己的两个徒弟。若是皇后娘娘刚刚那些话传了出去，指不定又要被奸人陷害呢？他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如今慕家有难，他作为宫中老人，看着多少也有几分心寒，虽说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是也不想让慕家生出更多的事端来。
慕青青整整摔了一炷香的时间，将正殿里能摔的瓷器都摔得差不多了，才停了下来。她一屁股坐回软座上，看着满地狼藉，气喘吁吁地抬手替自己扇风。一旁的素衣和小满见她终于停了，便也匆匆跑到她的面前，想要查看娘娘是否受伤。
“小满，去内殿捡几件能摔的出来，我还要继续摔。”抬手拂开凑近的素衣和小满，慕青青起身将裙摆都扎了起来，一面将头上的簪子也取了，碰着玉簪子，便干脆朝着门口砸去。
“娘娘，你要是心里难受，便哭出来吧，这般摔东西，会伤着自己的身子，弄不好还会惹怒皇上啊。”素衣听她还要摔，一面扑过去抱住她的手，一面已经带上了哭音。
“就是要惹怒他，最好让他再也不踏入我钟秀宫半步。”看着素衣一张小脸上已经带着泪，慕青青叹了口气，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顶算作安慰，“你去告诉池暝，叫他入夜之后悄悄过来一趟，我有事情要与他商量。”
“池暝？”素衣一愣，看着面上无悲无喜的皇后娘娘，不知道她说这些话到底什么意思，娘娘这是气坏了，所以开始说胡话了吗？
“还是奴婢去吧，素衣你去将娘娘后殿那几个玉瓷花瓶拿出来，”一旁取了两样瓷器回来的小满却是抢在素衣之前做了反应，她朝着慕青青点了点头，拉起素衣，将她往内殿推，见着素衣有些茫然地往内殿走去，她才又回过身来，一把扑到了慕青青脚边，“娘娘！娘娘你可别再摔了，娘娘便是生气，也不能拿陛下赐给娘娘的东西撒气啊。”
看着她这般迅速的转变，便是慕青青瞪着眼愣了几秒，抬眼看到那贴在门上的几个身影，这才反应过来，抄起手边的一个玉碟，猛地朝着闭合的殿门砸去。
清脆的声响中，那些贴在门上想听动静的宫人们吓了一跳，都马上弹开。慕青青低头看脚边的小满，后者朝她微微点头。她便一脚将她踢开，自己拿起手边的瓷器，又狠狠地朝地上砸去：“你也给本宫滚出去，不要在这里碍着本宫的眼！”
小满被她轻轻一踢，自己却是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截，直直撞到了门上，随着瓷器落地，她慌忙站了起来，说了句：“那奴婢告退了，娘娘息怒！”然后打开殿门退了出去，又迅速关上了殿门。
看着开了又闭合的殿门，慕青青手下砸东西的动作没有停，心中却是有些吃惊的，这小满年纪不到，倒是激灵，竟是知道自己的打算？转头看着抱着玉瓷瓶出来的素衣，以及素衣脸上那副慌张害怕的表情，慕青青叹了口气，还好自己将小满带了进来，否则就凭一个素衣，定然是无法处理今日的场面的。
“娘娘正在气头上，大家也不要在门口守着了，退开些也好，免得误伤。”出了正殿的小满看着围拢过来的宫人和婢子们，皱着眉说道，话音还未落，便见了一个瓷瓶又砸到了门上，一群人都往后退了几步，小满才继续说，“里面还有素衣姐姐在，大家也不用太担心，我先去厨房替娘娘熬碗鸡汤，你们也去做各自手边的事情吧。”
看着殿内的阵仗，钟秀宫里的宫人婢子们虽是有些迟疑，但是也觉得这新来的小宫女说的不错，他们便是一直在这里守着，娘娘也不见得会出来，还不如散了去，免得娘娘看着人多了心烦。当下，便留了两个人在这里守着，其他人便都散了。
红菱原本是留在门口看情况的，此刻见可以离去，便想着自己要不要借机去来仪宫一趟，也好向自家主子汇报一下这边的情况。她刚走了几步，却被一只纤手一把拉住。转头便看了小满温柔地笑着看着自己：“红菱姐姐，小满刚入宫，也不知娘娘的口味，听说红菱姐姐是娘娘跟前的红人，不如姐姐与我一起去厨房吧，到时候煮好了鸡汤，也好请姐姐送进去，顺便哄哄娘娘才好。”
她这般说，红菱也不好推辞，便也只好放下去来仪宫的打算，任由小满挽着，朝钟秀宫的小厨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