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这般入神？”
正看得入神，门口蓦然响起的清冷话语吓了慕青青一跳，差点将手里的香盒都摔了。抬头看着换了常服的白轩羽，慕青青颇有些不解。
“刚刚在贺礼里面瞧见这香盒有些精巧，便拿来细细瞧了一瞧。”自然地将盒子放下，慕青青站起来朝着来人作了个礼，毫不掩饰语气里的疑惑，“这个时辰，陛下怎么过来了？”
“你忘了，今儿是初一。”按照规定，这皇帝每月月初月末还是十五都是要宿在皇后宫中的。不过这个规定之前对于白轩羽来说，都是形同虚设。今日过来，也不过是因为累了一天了，不想去萧含玉那里瞧她的脸色，有不能去其他妃嫔处，便只能过来了。
“忙了一天想来陛下也累了，臣妾去叫小满沏茶，在送几碟点心进来。”见他一脸疲态，今日又是定下的日子，慕青青也不好让他走，却也不想单独与他同处，便启步要去外殿找小满。
唤了小满一起进来的时候，白轩羽正坐在矮桌前斜倚着身子看那渡魂香的香盒，见她进来，将已经打开的香盒递了过去，却是对着小满说的：“这香味道不错，去点上吧。”
眼瞧着寝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慕青青也只得在他对面坐下，他不开口，自己便也不说话，只是捡了桌上果盘里的苹果认真削了起来。
白轩羽本也觉得两人这般坐着有点尴尬，想寻个话头，见她在削苹果，心思一转，便也不说话，只是撑着头就这般看着。
从小时候开始，慕青璃便一直都是这般安静的模样。他与她第一次见面，是在丞相府花园里。那****去丞相府，本是为着之前与自己在东宫胡闹而受家法的慕绍行求情，府中管家引着他去书房见丞相的时候，他在书房前的花园里，瞧见了那个粉妆玉砌的女娃娃。
那日因着慕绍行的胡闹，慕逸动了家法之余，还罚他在书房里跪着面壁思过。书房里丞相大人的训诫声隐隐传来，书房外慕绍远跪得笔挺，似乎也是在为他哥哥求情。那女娃娃便跪在慕绍远身旁，一手悄悄拽着慕绍远的衣角，每每听到房里发火的低喝，小女孩的肩膀都会跟着抖上一抖，一副怯怯的模样。
自然是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太子伴读慕绍行一向大大咧咧，提起自己这个妹妹的时候却是满心满眼都是宠溺。
“小姑娘身子精贵，哪里受得这般苦，”白轩羽也是有妹妹的，看着她颤抖的身子，心中生出几分怜惜，伸手便要去扶那女孩子起来，“可别把身子跪坏了，要不然丞相大人会更生气的。”
被他拉住胳膊的小女孩全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甩开，转头看到他的时候，却停住了动作，却也不愿意起来，声音轻细：“可是，大哥他……”说着，颇有些担忧地望向紧闭的房门。
“你若真想帮你大哥，比起跪在这里，跟你爹爹撒娇可能更有用哦。”算起来，这慕青璃与自己的四妹灵犀公主一般年纪，看着她，便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个爱撒娇的妹妹来，白轩羽抬手拨了拨女孩散落的发丝，笑着说，“这样，等一下你爹爹出来，你就扑到他怀里跟他说你想你哥哥，要你哥哥出来陪你，可好？”
“爹爹会答应吗？”小姑娘的脸粉嫩如春日的桃花，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轩羽，一双眸子里水波盈盈。
“你这般惹人怜爱，你爹爹自是舍不得让你伤心的。”抬手抚了抚小姑娘的头，白轩羽完全无视一旁慕绍远扫过来的冷眼，只是起身拱手朝着书房一拜，通报了姓名，说是前来拜见。
太子来府上，做臣子的自然是要出来接驾的，小姑娘倒是听话，扑到了慕逸怀里，哭哭啼啼，逼着慕逸将被打了二十鞭子的慕绍行放出来才算完。
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多想什么，至多不过是把她当妹妹罢了，因着本也不太喜欢她的性子，所以之后虽然与慕家有些往来，他也没怎么理会过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再次对她有印象，还是白云启与他说起要去慕府提亲的时候。
那日在行宫养病的白云启从行宫回来，兴冲冲地与他说起有娶慕家三小姐为王妃的想法的时候，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个姑娘的模样来。当时他还跟白云启说，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回家，就好比买了个昂贵精美的花瓶回来，美则美矣，毫无趣味，除了养眼，也做不得其他。
只是没想到，这花瓶最后还是被自己娶了回来，以一种近乎胁迫的手段，让他封她为皇后，成为他的发妻。
他早就知道她喜欢自己，从前慕绍行还特意私下问过他愿不愿娶慕青璃，当时他一口回绝，到最后却仍旧逃脱不了这样的安排。
便是仗着她的这份喜欢，仗着那那般怯懦的性子，他新婚之夜便留她一人独守，将她放在钟秀宫里五年，表面与她相敬如宾，却是不给她半分恩宠。五年里，他虽每月都来这钟秀宫，可是从来都是分榻而睡，这钟秀宫与冷宫无异。
若不是萧含玉的孩子没了，他或许会容她在钟秀宫住一辈子，虽然没有恩宠，却也身份尊贵，风光无限。可是偏偏，她让他的第一个孩子才三个月便失去了活在这个世上的权利。
因着五年的丧期，他纳入后宫的妃嫔本来就少，有因着是从内乱中接手皇位的关系，朝中事务繁忙，他来后宫的日子也十分少，五年了才迎来这么一个孩子，还是他真心喜欢的女人怀的，他自是十分看重的。
却不想，那份欢喜就这么被扼杀，知道消息的时候，他真是对她恨之入骨，偏偏他还因着慕家的关系，杀不得慕青璃，最多也只能将她打入冷宫。
听到她跳湖自尽的那一瞬，他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这五年来，因着慕家的关系，他们互相折磨，她若是自己死了，慕家也不会过于责难，自己在这后宫之中也不会再觉得那般压抑。
只是没有想到，一心求死的她居然活了过来，还越活越让他刮目相看。
白轩羽撑头回忆从前，另一边慕青青削完苹果刚准备往自己嘴里送，抬头对上白轩羽的眼睛，被他盯得有些心里发毛，顿了一顿，才缓缓将手里的苹果递了过去：“陛下要吃苹果？”
“……”见她一副舍不得的模样，回过神来的白轩羽撇了撇嘴，并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手边温热的茶水。那边慕青青见他不答，才心满意足将自己削好的苹果送进嘴里。
白轩羽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这个女人，虽说性子变了不少，不过依旧不讨他的喜欢。那张精致的脸上的笑容依旧美丽，却越发虚假，还有那双望向他的眼睛，没有了从前的痴恋，倒是是不是地看得出一闪而过的算计。
“时候不早了，今日事多疲累，便早些休息吧。”那边小满已经用鎏金香炉燃了渡魂香进来，因着大典和之后与苏倾玉他们议事许久，白轩羽也真的有些累了，便唤了外间婢子进来伺候，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
“……”那边还在咬苹果的人儿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望向他的眼里是丝毫不掩饰的惊慌和害怕。
“朕特意命人在东暖阁置了床榻，你不用在此伺候了，早些去歇息吧。”那样的神情，之前也是在这钟秀宫中见过一次，只一眼便惹得白轩羽心中怒意横生。她这是怕自己让她侍寝？
从前每次来着钟秀宫，她哪一次不是小心伺候着，盼着与他同榻而眠的，如今倒好了，他还没有嫌弃她，结果自己被她嫌弃了。
才不理会白轩羽此时此刻到底是何种心情才说出这番话，慕青青在听到的那一刻简直是如蒙大赦，虽说这具身子的主人本来就是他的皇后，陪他睡觉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过，慕青青如今还是没有做好主动献身的精神准备。
怀着逃离厄运的好心情带着小满和几个婢子到了寝殿对间的东暖阁，准备安心睡觉的慕青青才突然想起，先前换衣服的时候，似乎把那枚一直带在身上的琥珀吊坠落在了寝殿妆台上。
之前慕青璃便嘱咐了她那枚琥珀轻易不得离身的，不过那边有白轩羽在，自己好不容易出来，自然没有再进去的道理，慕青青便放弃了去拿回来的想法。只想着不过一夜罢了，又隔得不远，应该是没有大碍，便也安心睡了。
慕青青是一夜安稳无梦，倒是对面的白轩羽睡得十分不踏实。渡魂香燃了一夜，幽幽香气里，朦胧睡梦间，他似乎是见到了慕青璃，刚刚才在他面前削苹果的慕青璃在梦中着了一袭素白的长裙，一见着他便泪光盈盈，混混沌沌里，只见她在自己面前低声哭诉，哭诉五年的委屈，哭诉刻骨的爱恋，哭诉郎君的薄情。
哭了一整夜，让他无处可躲，片刻都不得安宁。哭到最后，白轩羽都已经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了，眼前只有一双泪眼和模糊的哭音。只怪梦中印象太深刻，景象太真实，第二天白轩羽睁眼醒来看到凑过脸来唤他起床更衣的慕青青时，差点没有忍住要一掌朝她拍过去。
